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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周五下午。

    东门外的风直灌,玻璃门上起了薄薄一层雾。

    指示牌立在门口,蓝底白字:东侧通道

    江临舟把围巾往上提了提,和李锐顺着黑色地毯进去。

    地毯边缘绣着细细的金线,脚步落上去,声响被吞掉一半。

    右手小窗口的灯很白。

    江临舟朝工作人员报了名字,

    志愿者翻到夹板里“内宾”的那一页,笔尖点了一下:

    “林筱,两张。”

    纸票从窗口递出来,边缘有新裁的毛刺,蓝色骑缝章还潮着。

    李锐接过,轻轻抖了下:“真有身份。”

    “少说话。”

    江临舟把票抽走一张,顺手用肘在他浮肋上轻轻点了一下。

    李锐当场演起折子戏:

    一只手抱肋,另一只手扶着指示牌,单膝跪地。

    像被射中要害,挤出一声被掐住的低音:“man!”

    窗口里的志愿者抬头,目光疑惑。

    江临舟面不改色,对着人家点了个“抱歉”的小弧度,把李锐从地上提起来。

    入口处的安检很快。

    人一多,通道里面温度一下子升上来。

    墙上钉着当晚的节目单海报,三栏时间排得很密,每一场大约半小时。

    李锐抬眼扫了扫,没多问。

    引座员挥了挥小电筒,示意他们从右侧楼梯下去。

    两人顺着右侧楼梯下去,按照票上的位置坐定。

    椅背的皮在灯下泛着一层软亮,空气里有清洁剂、木头和一丝松香味。

    江把票塞进外套口袋,指腹在纸边的毛刺上按了一下;

    李锐把围巾叠好放在膝头,长出了一口气。

    “好奇妙啊,”李锐压低了声音,“以前总是在台下看你上去坐中间的那张凳子,今天居然跟你一起当观众。”

    江把票塞回口袋,靠进椅背,低声道:

    “偶尔换位思考一下,观众也不容易。今天我就做个善解人意的演奏家??临时转岗。”

    李锐忍笑:“善解人意是坐这儿教大家怎么呼吸?”

    “主要是体察民情。”江淡淡接。

    李锐忽然正经:“那我有个严肃问题。为啥一到有人上台我就嗓子痒?平时不痒。

    一旦想咳就特别想咳。什么时候咳两下最不碍事?”

    江斜他一眼:“我看你是皮痒了。”

    又半真半假地补一句:

    “乐章之间你咳两下没事,真忍不住也没人站起来审判你,最多你自己尴尬一秒。

    你这就是心理作用越想着别咳,嗓子越痒。”

    正说着

    舞台灯一下收暗,只留几束暖黄把台口勾出一条干净的边。

    深红丝绒幕沉沉垂着,像把后台的杂音整齐封住。

    观众席的窃语顺势低了下去,只剩空调极轻的低鸣和衣料相互掠过的??。

    “要开始了?”李锐压着嗓子,身子前倾,膝上的围巾差点滑下去,又忙按住。

    “嗯。”江临舟应,背脊自然挺直,像在等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暗号。

    幕布无声滑开。

    第一场海顿 d大调弦乐四重奏《云雀》

    灯光聚到台心,四把椅子,一排黑礼服。

    没寒暄,第一小提琴的弓先轻轻落弦,

    一个明亮的小音符像露珠滚下。

    江临舟的耳朵立时醒了:

    一提的音色清圆,揉弦幅度收得很妙;

    中提和大提把底色铺得稳,像一块温软的呢毯托着主旋律;

    二提的应答干净利落,像云雀回拍了一下翅。

    速度略快,可四人呼吸一致,线条顺得像四道清水并行。

    大提在低把位换指几乎无声。

    功底在。

    一个转调稍急,弓毛擦到指板的细响一闪即过,没把人从音乐里拽出来。

    李锐听不出那些门道,只觉得好听。

    像春天清晨开窗第一声鸟鸣,心口跟着亮了一下。

    他忍不住用脚尖轻轻点了两下。

    快板收住,掌声礼貌而真诚。

    短暂停顿里,李锐照计划在乐章间清了清嗓,清完心虚地冲江咧咧嘴。

    江没看他,只把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了一下节拍。

    工作人员上来调了两个谱架,幕缝合拢又开。

    布再次拉开时,舞台灯光调成了更强烈的暖色调。

    五把金光闪闪的铜管乐器:

    两支小号、一支圆号、一支长号、一支大号??在灯下熠熠生辉。

    演奏者们身着深色礼服,姿态挺拔,带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哇,金色传说!”李锐眼睛一亮,小声惊叹。

    小号嘹亮高亢的声音率先撕裂空气。

    圆号浑厚的声音随即加入,如同战鼓擂动;

    长号滑动着奏出滑音,带着不羁的野性;

    大号则稳稳地扎根在低音区。音乐充满了戏剧张力和异域风情。

    李锐彻底被这股的音乐抓住了!

    “这个带劲!”他压着声音说,身体随着强烈的节奏感轻微摇摆。

    音乐风格陡然一变。

    大号在低音区沉稳地奏出标志性的、带着诱惑与慵懒的哈巴涅拉舞曲节奏。

    紧接着,一支小号以略带沙哑、充满挑逗性的音色,奏响了那段极具辨识度的、缠绵悱恻又带着致命诱惑的旋律。

    半音阶下行,带着摇曳的附点节奏,如同吉普赛女郎卡门在烟雾缭绕的酒馆中随性而舞。

    李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耳朵仿佛竖得更尖了。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那魔性的节奏,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强烈的熟悉感:

    “等等……这个调调……”

    他侧过头,急切地压低声音问江临舟,手指还指着舞台方向,

    “江哥!这段!这段是啥曲子来着?就这个……黏糊糊的、又有点勾人的调子!我绝对在哪听过!广播里?还是哪个电影里?太Tm熟了!”

    他努力回忆,甚至试图哼出几个模糊的音,但就是卡在名字上,

    “就那个歌词有句唱爱情像只不羁的小鸟的那个!叫啥来着!急死我了!”

    江临舟正专注地听着改编对原曲精髓的保留程度。

    这段哈巴涅拉的旋律由铜管演奏,少了原版弦乐或人声的柔媚,却多了一种金属质感的野性和不羁,小号的滑音处理更是增添了几分戏谑。

    听到李锐焦急的询问,他目光仍看着舞台,嘴角却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低声清晰地回答:“《卡门》。

    比才的歌剧。这段叫哈巴涅拉(Habanera)。”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李锐记忆的锁。

    啊,对对对!《卡门》!哈巴涅拉!”李锐猛地一拍自己脑门,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

    他像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浑身舒坦,重新靠回椅背,摇头晃脑地沉浸在熟悉的旋律里。

    感觉自己和台上的音乐、和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彻底连通了,脸上是纯粹的、认出“老朋友”的兴奋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