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裕镇离主营地就三十里地。
马蹄踩在烧焦的地上,扬起来的不是尘土,都是大火燃尽后的黑灰。
凛冽的寒风,也吹不散空气中那股的血腥与焦糊味。
还没进镇呢,那地狱般的景象就已经在眼前了。
镇口的石碑让人用巨力给砸断了,断的地方还凝着暗红色的血。
以前的那些民房,现在就剩下些破墙烂瓦了。
到处都是尸体。
有穿着北狄服饰的兵卒,更多的是大启的老百姓。
守门的老卒,让人给钉死在门板上了,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路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怀里还紧紧抱着早已僵硬的孙儿,爷孙俩的心口,都插着同一支狼牙箭。
有只孩童的虎头鞋,孤零零地陷在混着血水的泥泞里,也不知道鞋的主人还活着吗......
温弈墨的脚步,越来越慢,脸也越来越白。
安谈砚走在她身侧,高大的身躯沉默着,可他紧紧握着的拳头,骨节已是一片骇人的青白。
有几个运气好活下来的镇民,眼神呆呆的,在破烂的墙角那儿缩成一团,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一阵微弱的哭声从一堆瓦砾下面传出来,断断续续的。
温弈墨神色一凛,急忙顺着哭声跑过去,安谈砚跟她一起搬开几碎裂的砖石。
一个老太太的腿被倒下来的房梁压着,血肉模糊。
老太太已经哭不出声儿,就那么木愣地流着眼泪。
温弈墨心里一痛,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治伤的药和干净的布条。
她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她也见过很多死人,在西凉的疫区,她见过数不清的因为疫病而死的人。
可眼前的景象,是另一回事。
这是屠杀啊。
是对生命最残忍的糟践。
她小心地给老太太清理伤口,撒上药粉,再拿布条一圈一圈仔细地包扎起来。
最后眼泪还是没忍住,一滴一滴地落在她手背上。
“这就是战争啊……”
“人命如草芥。”
安谈砚站在她身后,一声不发。
他看着那个蹲在地上,正给不认识的老人包扎伤口的女子。
她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单薄,可又有着一种折不弯的倔强。
他慢慢开了口,声音低沉。
“就因为如此,我们必须得赢。”
他停了一下,目光越过温弈墨的肩膀,看向这片人间炼狱。
“不但要赢,还得让制造这一切的人付出代价。”
他把目光收回来,又落在温弈墨身上,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你用医术救人,我手里的刀剑,便是为了保护住你想救的所有人。”
温弈墨包扎的手停住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他的脸庞在灰暗的天光下,线条俊朗如铁,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却满是怒火和悲悯。
四目相对。
在这片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焦土之上,他们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一个眼神,便足以读懂彼此心中所想。
回到帅帐的时候,魏然都已经等得焦急。
“怎么样了?”
安谈砚什么也没说,就把沾着血的手套,重重地扔在桌子上。
温弈墨把帘子一撩走进来了,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只有一种特别冷酷的平静。
“魏然,西凉还能打仗的骑兵,有多少啊?”
魏然愣了一下,马上就回答说:“还不到五万呢,而且很多都带着伤。”
“够了。”
温弈墨走到地图跟前,帐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了。
在这个时候呢,她不再是那个悬壶济世的嘉宁郡主了。
她是一个谋士。
一个被逼到绝路,打算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的谋士。
她伸出手指,指着地图上狭窄的区域。
“这儿是黑风谷,两边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不到十丈宽的路能走,这易守难攻。”
她看着魏然。
“我想让你,亲自带着三千骑兵,佯装溃败,把北狄的先锋部队,引到这个地方来。”
魏然的眼神一凛:“诱敌深入?”
“没错。”温弈墨点了点头,“北狄主帅贪功冒进,连破数城,早已骄纵轻敌,见你败退,必会追击。”
“可是……”安谈砚皱起眉头说道,“北狄的先锋军起码得有两万人。就拿三千疲惫的士兵去引诱他们,只要稍微出点差错,那可就会全军覆没啊。”
“所以我还有第二步。”
温弈墨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西凉这边爆发‘黑斑寒热症’的事,北狄人肯定是知道的。”
“他们最害怕的呀,不是咱们的刀剑,而是瘟疫这东西。”
魏然和安谈砚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都看到了一丝惊骇。
他们好像猜到她想要干什么了。
“我要你们,去收集那些因瘟疫病死者的衣物、器物,将它们散布在黑风谷的入口,以及北狄大军必经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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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可说出的这些话,让帐篷里的这两个男人都觉得后背发凉。
“甚至啊,还可以把染上瘟疫的牲畜尸体扔到他们的营地附近。”
“这……”江相如吓得倒吸一口冷气,“郡主,这么做可有伤天和啊。”
“天理?”温弈墨突然回过头来,眼睛满是怒火。
“你到丰裕镇去看看!去问问那些被屠杀的老弱妇孺,天和到底在哪儿!”
“再去问问那个被钉在门板上的老卒,天和在什么地方!”
“这可是战争,跟那些畜生打交道,就得用对付畜生的办法!我不但要让他们害怕,更要让他们从内部分崩离析!”
一番话,掷地有声,砸得江相如哑口无言。
没错啊,仁慈这东西,那是给人的。
对付那些一点儿人性都没有的豺狼,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不算过分。
安谈砚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懂了,就照你说的做吧。”
温弈墨从怀里拿出几张早就画好的图纸,在桌子上摊开。
“这是我根据西凉城防,改良的几种机关陷阱,还有这份,是黑风谷周边的详细地形图,所有可以设伏的小道、隘口,我都标出来了。”
“安谈砚,你带着剩下的人,在这个地方设伏。”
“把敌人引过来之后,你的任务就是守住谷口,一个敌人都不能放出去。”
“我们,要让黑风谷,成为北狄先锋军的坟墓!”
魏然看着图纸上那些设计精巧又致命的机关,心中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他郑重地抱拳:“师姐放心,魏然定不辱命!”
安谈砚伸手拿起那份地形图,图上标注非常细致,就连那些只有当地老猎户才晓得的兽道,都标得明明白白的。
他心里明白,这图肯定是郡主以前为了找雪胆莲,四处打听,摸索才画出来的。
他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本该在京城享受荣华的郡主,却在这里,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西凉的生死存亡。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画的图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毕竟,行动胜过任何言语。
三天后,黑风谷。
北狄的先锋大将哈丹,正策马狂奔在追击的路上,心情畅快无比。
这个传说中悍不畏死的西凉小王爷魏然,也不过如此嘛!
刚一交手就被打得溃败,灰溜溜地逃跑了。
“将军!”副将从后面追了上来,“前面就是黑风谷了,那地方地形狭窄,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啊?”
哈丹很是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阴谋?就凭西凉那群病猫?他们现在连站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传我的命令,让全军加快速度,今天,我非得把魏然的脑袋砍下来,当成给大汗的寿礼不可!”
大军卷起漫天烟尘,冲向了黑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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