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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治疯了
    许克生被?簸醒了。

    人躺在车厢板上,面前有一双大脚,穿着脏兮兮的棉靴。

    他刚想看看周围的情况,车子停了。

    和他搭话的马脸男子拎着他跳下车,驴车被赶走了。

    没有绑他的眼,似乎不在乎他看到周围的环境。

    没等许克生看清外面的巷子,已经被拎进院子。

    许克生一百多斤的体重,马脸男子犹如拎着灯草一般轻松。

    这是一个独门小院,马脸男子拎着他进了堂屋,随手丢在地上。

    隔着棉袄许克生都觉得骨头疼,歇了歇他才慢慢爬起来。

    附近有凳子,他起身拉一个坐下。

    屋里已经有了一个矮壮的人,方脸虬髯,看上去很忠厚的样子。

    看到许克生,他一点也不惊讶,更没有开口询问。

    马脸汉子问道:

    “大更,大锤呢?"

    “出门了,应该快回来了。”虬髯汉子回道。

    话音未落,又传来开门声,虬髯汉子看了一眼院子,笑道:

    “回来了。”

    一个清秀的男子到了门口,刚要跨过门槛,却一眼看到了许克生,

    他吃了一惊,立刻后退一步,右手已经缩回了袖子,

    “韩五云,这人怎么回事?"

    男子相貌清秀,声音却十分沙哑粗豪,犹如木炭做的声带。

    许克生怀疑他的嗓子是后天受伤导致的。

    马脸汉子得意地说道:

    “大锤,这个就是给狗太子看病的医生。”

    许克生吃了一惊,原来自己被人暗中盯上了。

    才进宫两天,马脸就知道了,他是什么来头,消息这么灵通?

    许克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一口一个“狗太子”,显然不是一般的匪徒。

    清秀男子上下打量许克生,

    “没想到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比戴思恭强的,至少是个大叔,没想到是个弟弟。”

    时间不长,许克生弄清楚了他们的名字:

    虬髯汉子叫余大更:

    马脸汉子叫韩五云;

    最后来的清秀男子叫王大锤。

    最后一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他听卫医官说过,听府学的同学说过。

    王大锤是个悍匪,朝廷围剿了几次都失败了,甚至连毛都没摸着。

    传闻是膀大腰圆,身高八尺的虬髯壮汉,有万夫不敌之勇。

    没想到是个如此清秀的男子。

    是重名了,还是他隐藏的好?

    今天自己看了他的真容,最后肯定是要被灭口的。

    王大锤看着一旁安坐的许克生,不由地笑了,

    “小秀才,你不怕吗?”

    “怕能不死吗?”许克生平静地反问道。

    “呃......”王大锤被唔住了,然后冲许克生一挑大拇指,“是条汉子。”

    看着他纤细的大拇指,许克生叹口气,

    “你们绑我来,到底是何事?”

    韩五云站起身,撩开了里屋的帘子,

    “来吧。”

    许克生站起身,大步走了进去。

    王大锤紧随其后。

    进屋之后,许克生看到床上趴着一个中年男子,脸冲窗户,和韩五云一样是马脸,只是脸色蜡黄,奄奄一息的样子。

    中年男子睁开虚弱的眼睛,看了一眼众人。

    韩五云道:

    “这是我二哥,这次请你来,是给他看病的。”

    说着,他掀开被子,一股腥臭味立刻扑面而来。

    王大锤神色不改,韩五云却退了两步,站在了门口。

    那人的后背绑着厚厚的?布,上面浸了不少脓血。

    许克生没有动,反而问道:

    “这人是谁?”

    韩五云在后面呵斥道:

    “你只管治伤,知道是谁又能如何?去官府举报吗?”

    许克生摇摇头:

    “我不治藏头露尾之辈。”

    韩五云勃然大怒,从袖子里掉出一把解腕刀,

    “狗贼!你再说一遍,老子划烂你的嘴。”

    许克生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变。

    既然有求于自己,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趴着的人冷哼一声,

    “大爷我就是韩二柱。”

    许克生看看王大锤,疑惑道:

    “韩二柱?很有名吗?”

    王大锤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原来你不知道啊?

    韩二柱十分尴尬,

    “你娃就是个棒槌!”

    王大锤哭笑不得,

    “江湖的事你不知道,那你还问什么问?他是长江五的老二。”

    韩五云喝道:

    “救了我二哥,就给你活路。不然......哼!”

    许克生就当他是放屁。

    无论是救活了,是治死了,还是不救,他们都不会放自己一条活路的。

    许克生上前给韩二柱把了脉,脉象很差,活不了几天了。

    片刻后,他抬头说道:

    “我的医疗包在东跨院正房的柜子里。包附近有一个瓷瓶,上写‘金创”,一起拿过来。”

    他没有说住址,这帮人肯定查的很清楚了,甚至钥匙都配好了。

    窗外,余大更说道:

    “我去拿。”

    许克生吩咐道:

    “来一把剪刀。”

    韩五云警惕地问道:

    “你要干什么?”

    许克生指指肮脏的纱布,

    “将纱布剪开啊!”

    敌人如此警惕,让许克生也小心起来。

    韩五云找来了一把剪刀,但是他看许克生太年轻,怕伤了韩二柱,于是亲自动手,小心地将纱布剪开。

    屋里的臭味更浓了,王大锤靠近了窗户。

    韩五云剪完纱布,揭开扔在一旁的痰盂里,之后端着迅速出了屋子。

    在屋外,他忍不住一阵干呕。

    许克生看到,韩二柱的后背一道伤口,从左肩一直拉到了右腰。

    伤口很深,肌肉高高翻起,已经发黄腐烂,脓水混合成分不明的金创药填满了伤口。

    王大锤远远地看了一眼,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许克生,你有把握吗?”

    凭经验,这种伤基本没救了。

    “试试吧。”许克生说道,“我开一个麻沸散的方子,你们去抓药。”

    韩五云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坛子,

    “麻沸散已经准备好了。”

    许克生有些遗憾,本想开方子的时候做个暗记,他们去抓药的时候,药房的伙计、坐堂医能看出名堂。

    没想到他们这么小心谨慎。

    等韩二柱喝了麻沸散,变得迷迷糊糊,许克生开始清理伤口。

    他先用烈酒冲洗伤口,将金创药冲洗了下来。

    之后又用清水冲洗了几遍。

    余大更已经拿着医疗包、金创药来了。

    许克生算了一下时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自己肯定还在京城,至少在外廓里。

    许克生又问道:

    “你们有没有生蛆的酱菜?"

    “干什么?”韩五云不耐烦地问道。

    “要里面的姐。”

    “你!你想死吗?”韩五云又愤怒地拿出了解腕刀。

    许克生一摊手,十分无奈:

    “你们想治伤,又不提供我需要的,这还怎么治?”

    王大锤拦住了韩五云,看着许克生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你确定是用于治伤?”

    许克生点点头:

    “不然能干嘛?一碗姐,还能打败你们?”

    王大锤对余大更道:

    “厨房有。”

    许克生冲余大更的背影叫道:

    “捞一碗,用水冲洗干净,要活的。”

    王大锤皱了皱眉,似乎被这句话恶心到了。

    韩五云冷哼一声,

    “你最好是用于治病,不然老子就让你全吃下去。”

    许克生又问道:

    “有蜡烛吗?”

    “没有。”韩五云斥责道,“这种玩意,是这种地方能有的吗?”

    “蜂蜡也行。”

    “没有。”韩五云翻翻白眼。

    “面粉总有吧?”许克生有些无奈,“这是治伤要用的。”

    “有!”韩五云回道。

    “去揉成面团拿来。”许克生吩咐道。

    “要多少?”韩五云问道。

    “和你脑袋差不多大。”

    韩五云瞪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余大更回来了,端着一大碗活蛆。他早已经恶心的脸色苍白,端着海碗,胳膊伸的笔直。

    王大锤直接躲开了视线。

    韩五云也拿着面团来了。

    许克生先接过面团,捏成长条绕着伤口围找起来,防止蛆虫爬出来。

    终于,许克生拿过海碗,将全部倒在伤口上。

    韩五云大惊,上前一把捏住许克生的肩膀:

    “你要干什么?”

    许克生疼的紧皱眉头,不由地冷哼一声,右肩膀的骨头要碎了。

    许克生怒道:

    “你要是捏碎了我的骨头,就没办法继续治疗了。”

    王大锤咳嗽一声,

    “五云!”

    韩五云松开手,悻悻道:

    “你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老子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许克生站在一旁,眼睛看着蛆虫蠕动着啃食腐肉,心里还在分析自己的处境。

    这屋里的人,除了余大更的名字很陌生,其余三人的名字其实他都知道,全都是朝廷有名的悍匪。

    后背满是蛆虫的韩二柱,还有韩五云,他们兄弟五个,都是长江上谋财害命的江匪,手上有不少血案。

    老大、老三、老四都被朝廷给砍了,这两个是漏网之鱼。

    韩二柱后背的伤,十之八九是官兵围剿的时候砍伤的。

    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手中逃脱,每一步都要算计好才行。

    一旁余大更看的直犯恶心,低声问道:

    “大锤,他这是在做什么?蛆虫能治伤?"

    王大锤点点头,

    “是的,我听说过这种法子。

    韩五云听了这句话,本来焦躁不安的心平复了下来,原来许克生是真的在治伤。

    除了许克生,他们没人敢看伤口。

    那一片不可描述的情形,太恶心了!

    他们宁可去砍人,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王大锤深深地看了许克生一眼,不亏是医生,这么恶心的场景竟然看的如此专注。

    ~

    谨身殿。

    朱元璋正在暖阁批阅奏疏,内官前来禀报,锦衣卫指挥使蒋琳紧急求见。

    “宜!”

    朱元璋放下御笔,看着殿门,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蒋谳大步进殿,躬身施礼,

    “陛下,许克生失踪了。”

    “什么?!”朱元璋大吃一惊,双手扶着御案,站了起来。

    太子还等着治病呢,人不见了?!

    “陛下,许克生的驴被百姓捡到了,但是人却不见了,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府学。”

    朱元璋的心沉了下去,肯定是出事了!

    蒋?拿出一个小袋子,

    “陛下,这些是驴身上发现的许生的物品。”

    内官上前接过,倒在盘子上,然后呈送给了朱元璋。

    东西不多,两份糕点,一个巴掌大的钱袋子,一叠纸。

    朱元璋打开纸,神情有些古怪。

    竟然是给应天府的状子,许克生和太仆寺的一名兽医在前天被人设局讹诈了。

    根据蒋?说的找到驴的地点,离应天府衙不远,难道他是去告状的?

    “朕就在面前,他不告御状,去找应天府尹?”

    朱元璋想到,戴思恭和许克生约定了,三日后许克生再进宫出诊。

    他放下状纸,

    “蒋琳,朕只给你三天时间。务必将许克生找到,救出来!”

    “臣遵旨!”

    蒋?心里暗暗叫苦。

    三天!

    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

    时间太紧张了!

    朱元璋将东西全部装回去,还给了蒋琳,

    “好好查!先不要惊动太子。”

    蒋?领旨退下了。

    阳光透过窗纱,留下一道斑驳的光影。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看着光影,捻着胡子陷入沉思。

    许克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失踪,是巧合,还是有人针对太子,要动摇国本?

    朱元璋的眼中精光闪烁,沉思半晌后坐直了身子,

    “宜凉国公!”

    蓝玉很快就到了。

    当他听到许克生失踪了,当即又惊又怒,虎目圆睁,拳头攥的咯吱吱作响,

    “陛下,让士兵进城,帮忙搜索吧。

    朱元璋摆摆手,

    “蓝卿,遇事要处之泰然!”

    蓝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臣受教!”

    朱元璋这才说道:

    “下午,你去京营几处紧要的地方看一看,督促儿郎们用点心。”

    蓝玉惊讶道:

    “陛下,这是怀疑有人反叛?”

    朱元璋摇摇头,

    “朕只是未雨绸缪,担心有人作乱。现在国泰民安,不会有大乱子的。”

    蓝玉拱手领旨,

    “臣现在就去。

    蓝玉明白了,在太子治病的关键,最有用的医家却失踪了,其中有没有不可说的幕后操作,就不好说了。

    陛下这是让自己出来露面,震慑一些可能的野心。

    朱元璋微微颔首,

    “去吧,不要搞的满城风雨,就当日常巡视。”

    “陛下,那找人……..……”

    “锦衣卫在找,交给他们吧。”

    “臣遵旨!”

    蓝玉退了下去,回了国公府立刻召集亲信,准备巡视。

    陛下要求低调,他就只叫了几个义子。

    想到许克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蓝玉就忍不住暴怒,犹如被激怒的雄狮,须发皆张。

    可是他拔刀四顾,却找不到敌人,只能将赶来的几个干儿子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太子现在岌岌可危,没有人比他更害怕了!

    城外。

    钟山东南麓。

    依然是那个打谷场,依然是赵员外,王博士,还有那群帮闲。

    今天又来了一个兽医。

    左一百户所的董小旗。

    他被恭敬地请到了这里。

    昨天董小旗来过了,看了病牛,开了方子。

    今天是被赵员外请来复诊的。

    董小旗本不想今天就来的,复诊总要间隔几天才好。

    可是赵员外派出了驴车,还带去了一坛子酒,董小旗不好驳了面子,只好跟着来了。

    为了一坛子酒,就当来陪赵员外说说话了。

    驴车在打谷场停下,一群帮闲就围找过来,似乎担心小旗跑了。

    董小旗刚下车,就被帮闲们团团围住。

    赵员外就站在人群外,客气地拱拱手,

    “小旗,辛苦您跑一趟。”

    小旗急忙拱手还礼,

    “应该的,应该的。”

    王博士也在一旁,董小旗给他拱手见礼。

    王博士和上次一样,倨傲地点点头就罢了,摆出太仆寺医官的派头。

    董小旗看看四周,没有牛的影子,

    “员外,牛呢?”

    赵员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在牛棚里呢。”

    董小旗笑道:

    “那走吧,咱们去看牛?”

    赵员外打着哈哈,

    “是该去看牛,走,去看看。

    今天图穷匕见,他没有准备酒菜。

    一群帮闲簇拥着?小旗朝牛棚走去。

    董小旗没有察觉异常,他还沉浸在昨天的热情招待上,昨天刚到打谷场就被拉去吃酒。

    吃了几碗酒,才开始看牛。

    开了药方,赵员外拿到就是一顿吹捧,就连一直板着脸的王博士都夸赞了几句。

    小旗当时有些飘飘然,对赵员外的印象十分好。

    如果今天牛恢复的好,估计一顿酒又少不了的。

    董小旗咽了咽唾沫,酒虫爬在了喉咙里。

    -

    站在牛棚门口,董小旗看着空荡荡的牛棚,

    “员外,牛呢?”

    赵员外一呶嘴,冷冷地说道:

    “那不是吗?”

    董小旗仔细看了看,终于看到地上躺着一头牛,一动也不动。

    他的心咯噔一下,急忙快步走过去,刚伸手试探,就发现牛已经凉透了。

    “员外,这牛怎么死了?”

    赵员外一摊手,

    “是啊,小旗,自从吃了你开的药,这牛怎么就死了呢?”

    !!!

    小旗的汗顿时下来了。

    自己将牛治死了?!

    这下麻烦大了!

    一群帮闲上场了:

    “这可是耕牛,县尊老爷那怎么交代?这下完犊子了!”

    “怎么交代?实话实说明,被董小旗给治死的。”

    “可不能啊,这不是毁了小旗的前程吗?”

    “是啊,县尊能放过他?卫所能放过他?这可是耕牛!”

    “洪武爷这么重视耕牛,竟然被治死了?不负一点责任吗?牛白死了?”

    “董小旗,赔钱吧,拿钱消灾!”

    “是啊,你赔了钱,赵员外念在你也不容易,不会为难你的!”

    ""

    赵员外勃然大怒:

    “牛死了,你们说赔钱就赔钱?我家缺钱吗?”

    一群帮闲叫嚷道:

    “员外不缺钱,但是员外是善人,不会让小旗为难的!”

    “员外开恩,赔钱了事吧?”

    “两个村都不远,不要如此计较!”

    黄小旗一句话没说,帮闲很快“帮助”他谈妥了赔偿款:

    八贯!

    董小旗也不傻,当即大叫:

    “在京城的牛马市,一头键牛也不过六七贯钱,怎么就八贯了?”

    赵员外笑了,

    “好啊,那咱们还是见官吧!看县尊如何说,再看看你们卫所怎么说?”

    董小旗的冷汗下来了。

    治死耕牛,县尊那会打板子。

    卫所只怕也不许行医了,至少最近两三年不能了。

    还要赔一头耕牛的钱。

    里外一算,自己损失的可不止八贯。

    见?小旗默不作声,王博士咳嗽一声,

    “小旗也不容易,都退一步吧。”

    赵员外看似有些委屈,但是又不得不屈服于王博士的官威,

    “好吧,谁让咱心善呢,咱让五百文。七千五百文,再少就去见县尊吧。”

    王博士微微颔首,

    “好!就这么定了!”

    众人拿出拟定好的文书,让董小旗签字。

    董小旗也不是刚踏入社会的愣头青,看着“热心”的帮闲,擅自替他作主的王博士,他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接过文书看了一眼,开篇就确定了是他的责任,是他治死了牛才赔钱的。

    董小旗随手将文书扔了,冷笑道:

    “还是见官吧,牛到底是怎么死的,请官府验尸!”

    一群帮闲岂能让他如愿,又是一阵恐吓:

    “见了县尊,一?板子少不掉的!”

    “以后别想当兽医了!”

    “小旗也会被掉哦,我有个亲戚就是这么丢了官。”

    "......"

    王博士不装了,冷笑道:

    “老夫是太仆寺的兽医博士,依老夫看,耕牛是你医死的。”

    董小旗的冷汗涔涔而下。

    太仆寺的兽医是朝廷最权威的了,如果他们说是自己医死的,这个官司就不好打了。

    自己在官场没人,王博士如果公然支持赵员外,那自己就输定了。

    但是给七千五百文,这个数额太高了。

    真的按照这个数赔偿,董家就要倾家荡产了,十几年无法翻身。

    黄小旗闷着头不说话,既不愿意赔,也不再见官。

    王博士和赵员外对视一眼,知道将他吓唬住了。

    赵员外叹了口气,

    “算了,小旗也难,赔七贯吧。”

    董小旗摇摇头,

    “俺仔细寻思了,俺开的药方根本不会有问题,即使治不了病,也不会吃死牛的。”

    赵员外怒了,

    “把他绑起来,去见官。”

    帮闲们一拥而上,将小旗架住了。

    董小旗见绳子都备好了,不由地长叹,这帮人真狠啊!

    肯定是打听清楚自家的情况,七贯是榨出来的极限了。

    一群人簇拥他朝外走,就要去京城见官,有人作势要将他绑起来。

    董小旗想到一旦打起官司,家里只有妻子、女儿,儿子在卫所也不便请假。

    最后损失的可能也要七贯,甚至更多。

    无奈,他大吼道:

    “六贯!愿意就签字画押。不愿意就去见官。”

    王博士给加了五百文。

    但是?小旗死活不愿意,多一年就是两三年白干。

    赵员外知道榨不出更多了,便冲王博士点点头。

    一群帮闲这才松了手,又给小旗一顿安慰。

    王博士重新拟定了文书,赵员外爽快地签了字,然后将毛笔递给了小旗。

    赵员外志得意满,

    “小旗,签字!画押!”

    董小旗捏着毛笔,迟迟不敢落笔。

    这要写了名字,自家五年内要吃糠咽菜,还连累了儿女跟着过苦日子。

    女儿眼看要说婆家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还能说什么样的好婆家?

    这不是把女儿也害了吗?!

    董小旗满头大汗,手哆哆嗦嗦。

    一群帮闲再次哄骗他:

    “签字吧,员外不会逼你赔偿的。”

    “就是,先签了,有钱多给,没钱少给。”

    “好好和员外说,员外难道还逼出人命不成?”

    “员外心善,不会将你怎样的!”

    董小旗知道,今天这一劫躲不过去了,都怪自己贪杯。

    长叹一声,他捏住毛笔,落笔写了一横。

    正要继续写下去,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冲来,

    董小旗抬头一看,被吓的一哆嗦,怎么来了一群士兵,个个杀气腾腾的,挥舞着刀枪,直奔这里来了。

    王博士不知骑兵来意,但是他也怕夜长梦多,见童小旗写了一横,立刻跟着催促道:

    “快写吧!别浪费老夫时间!”

    战马转瞬即至,士兵大喝:

    “都不许动!蹲下!”

    小旗立刻扔了毛笔,老老实实蹲着。

    战马不断冲了过来,董小旗大概数了一下,少说有两个百人队。

    他心中暗自纳问,这里犯了什么事,出动这么大阵仗。

    赵员外和帮们第一时间就蹲下了,他们很清楚什么是不能惹的存在。

    王博士还想表明身份,

    “老夫是太仆寺..."

    士兵头抽了他一鞭子,

    “蹲下!”

    鞭梢在王博士的老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从左到右占据了大半张脸。

    王博士一声惨叫,再也不敢多嘴,迅速地蹲下了。

    当士兵控制了场面,一个红脸膛的军官纵马过来了,大声喝问:

    “哪位是太仆寺的王博士?”

    王博士急忙起身,陪着笑

    “呃......在下就是!”

    他认出了军官,

    “您,您是锦衣卫的陈同知?”

    陈同知点点头,

    “你见过应天府学的许相公了吗?”

    王博士吃了一惊,上次诈骗未遂,被许克生告了?

    即便被告了,也不用锦衣卫的二把手亲自来过问吧?

    “在下,呃,今天,没见……………”

    王博士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了,心中隐约感觉有些不妙。

    董小旗却吃了一惊,锦衣卫的二把手询问许克生的下落?

    小秀才怎么了?

    陈同知又问道:

    “哪位是赵员外?"

    赵员外急忙起身,

    “小人就是。”

    陈同知大喝:

    “将他们二人捆了!”

    有士兵冲上来,将两人拖到一边捆起来。

    陈同知还喝骂了一句:

    “许相公你们也敢招惹,纯属活腻歪了!”

    有人上前分别向他们两人问话,稍有不对就是一阵耳光伺候。

    王博士、赵员外被打的鬼哭狼嚎,完全没了刚才的威风和狡诈。

    很快就有士兵过来问:

    “哪位是小旗?"

    董小旗胆战心惊地站起身,

    “小人就是。”

    怎么自己还牵扯进去了?

    不远处的惨叫声还没断呢。

    士兵说道:

    “你是被骗的,过来录个口供。”

    董小旗大喜,急忙拿着东西过去,有人给他录了口供。

    陈同知过来询问:

    “你和许相公是一个百户所?”

    董小旗急忙道:

    “是的,上官!”

    陈同知点点头,

    “你回家吧。”

    董小旗急忙拱手施礼,表示了谢意,然后快步离开了,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想到陈同知刚才说的几句话,今天突然抓人,应该和小秀才有关。

    可是,小秀才怎么会有这么大权力,让一个从三品的同知过来抓人?

    陈同知还询问过小秀才的下落。

    难道小秀才失踪了?

    董小旗急忙摇摇头,一个生员能出什么事。

    在他身后,陈同知大声吩咐:

    “将这些人犯全部捆起来,就在这儿分开审问,尽快拿到口供!”

    董小旗逃过一劫,一路没有停歇,进了家门就一屁股坐下,

    “来一碗水,渴死了!”

    董小旗将一碗水牛饮下去,惊惧丝毫没有减轻。

    妻子、女儿都找了过来,看他脸色苍白,神色仓皇,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坐了良久,他才缓过神,忍不住长叹一声:

    “今天差一点家破人亡。幸好有许秀才!”

    此刻,小秀才还在等着蛆虫清理腐肉。

    王大锤他们都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外面有人拍门,

    “谁在家的,出来说话。”

    韩五云站在许克生身后,解腕刀贴着他的脖子,

    “别乱动,不许说话!”

    王大锤站在窗前看了一眼,

    “是坊长,大更,你去。”

    许克生听到“坊长”就明白了,自己果然没有出城,并且就在京城,而不是外廓。

    洪武时期,京城内设坊,为首的是坊长;外廓设,为首的是厢长。

    余大更拿着一个钱袋子出去了。

    “坊长,进来喝茶?"

    “不进去了,上面在问,你们这里有生面孔来过吗?”

    “坊长,没有啊,至少我没见过的。”

    “行,有的话及时告诉我。哎呀,你客气了!客气了!好,好,老夫却之不恭!”

    外面的对话很快结束了。

    余大更拿着干瘪的钱袋子回来了。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

    韩五云他们发现伤口的腐肉几乎被吃完了,伤口不再那么恶心。

    许克生从医疗包里拿出一个刷子,将虫一点一点扫在海碗里。

    王大锤急忙催促余大更:

    “快端出去丢掉!”

    余大更皱眉眯眼,伸直了胳膊端着碗出去了。

    王大锤在后面叫道:

    “连碗一起扔!扔远一点!”

    韩五云看着伤口,却开心地笑了,伤口的腐肉全部不见了,全是新鲜的肉,还有鲜血在渗出。

    二哥终于有救了!

    他看许克生也顺眼多了,这人有两把刷子。

    王大锤忍不住惊叹道:

    “我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今天亲眼看到了。”

    余大更回来了,笑道:

    “谁能想到,这么恶心的玩意儿,竟然也能帮着治伤。”

    他们几个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暗暗记下了这个法子,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许克生凑近观察伤口,有几处可以清晰地看到白骨,心中立刻给韩二柱判了死刑。

    现在的医疗条件,即便自己全力以赴,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护理,也无力回天了。

    韩二柱的身体状况根本扛不住感染。

    韩五云说话客气了不少:

    “是不是该用金创药了?”

    “是。”许克生点点头。

    韩五云拿过许克生的金创药,里面全是粉末状的药,他亲自动手洒在了伤口上。

    用别人的药,又不用花钱,他洒了厚厚的一层。

    其实,金创药并不是越多越好,洒太厚,影响伤口通风,反而影响治疗。

    但是许克生没有制止,甚至还在鼓励,

    “这个地方酒的少了。”

    至于缝合,许克生压根没提,因为用不上。

    “咦?”韩五云从瓷罐里倒出了一个小瓷瓶,“这是什么?”

    他将小瓷瓶交给了王大锤,

    “你识字,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王大锤接过去,读了出来:

    “先活药面,病人起热后,服用此瓶内药丸。”

    韩五云眉开眼笑接了过去,

    “很好!很好!我正担心起热了该怎么退热呢!”

    他丝毫不怀疑药有问题。

    药是自己人去拿的,许克生没机会做手脚。

    更何况,许克生一手去腐肉的方法也让他大开眼界,

    他认为许克生是被他吓住了,为了活命,已经在用心治伤。

    韩五云找来干净的纱布,命令许克生将伤口包扎上。

    许克生摇摇头,

    “不能包扎,就这么露着。伤口需要透气。”

    韩五云立刻放下纱布,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许克生的医术。

    想到过去包裹的很严,结果伤口烂的不像样子,他感觉又学到了。

    许克生看着外面的阳光,已经日上正午了。

    忙碌了一个上午,早已经饥肠辘辘。

    “我要吃午饭。”

    韩五云干脆地回道:

    “饿着!”

    许克生:

    没等他再说话,韩五云上前一把住他的后领子,将他拖到了堂屋,

    “在这呆着,敢乱动老子就活剐了你!”

    许克生平静地看看他,自己找个凳子坐了下来。

    韩五云找出一根绳子,就要将他捆上。

    屋里传来韩二柱的呻吟声。

    “五云,你哥醒了。”王大锤在里屋叫道。

    韩五云叫道:

    “大更,你来捆他。”

    等余大更出来,韩五云进了里屋。

    余大更看看瘦弱的许克生,指指耳房笑道:

    “不捆你了,不过你在这碍眼,自己去那间屋子。”

    许克生也不反抗,穿过小门,去了西侧的耳房。

    耳房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又脏又乱,他甚至看到一只大老鼠蹿过。

    许克生站在门口,盯着卧房的动静。

    刚才留意他们的对话,王大锤应该是四个人中地位最高的,说话的口气基本上是支使。

    韩五云走到床前,

    “二哥,醒了。”

    病人“嗯”了一声,低声抱怨道:

    “后背火烤一般疼。”

    韩五云喜出望外,

    “二哥,你这是要好了。昨天你还抱怨后背麻木的。

    他见二哥脸色泛红,急忙摸了摸病人的额头,滚烫!

    他急忙拿过小瓷瓶,只倒出了一颗绿色的药丸,药香扑鼻。

    不疑有他,韩五云端来一碗水,

    “二哥,把这药吃了,吃了就好了。”

    韩二柱迷迷糊糊吃了药丸,半睡半醒之间痛苦地呻吟,嘟囔着后背疼。

    韩五云在屋里焦急地踱步,片刻又冲外面叫道:

    “这药丸多久起效?"

    “很快,不到一刻钟。”许克生平静地回道。

    许克生看着院子,低矮的围墙,前面也是一排房子。

    这种院子在京城四处可见,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坊。

    四周太安静了,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如果冲出去,只能选择最短的一头,顺着巷子快跑。

    不到一刻钟,韩二柱果然出了一身大汗后,高热竟然退了下去。

    韩五云高兴的手舞足蹈,

    “二哥,你遇到神医了,很快就会好的!”

    他一边和二哥说话,一边给他擦汗。

    韩二柱也感觉退烧之后,后背没有那么疼了,情绪高涨,有些兴奋地和众人聊天。

    王大锤惊讶地看着西耳房的许克生,没想到此人如此年轻,医术却如此厉害,简直是手到病除。

    这才多大功夫,韩二柱已经能说说笑笑了,昨晚还是奄奄一息的。

    余大更看许克生很老实,也不再盯着他,转头和里屋的人聊天。

    王大锤低声问道:

    “五云,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韩五云嘎嘎乐了,看看西耳房,小声道:

    “他不是给狗太子看病吗?老子明天一早将他脑袋割下来,然后找一个正对着正阳门的地方,挂起来。

    病人却有些担忧,

    “我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韩五云安慰道:

    “二哥放心,他治病的法子我都会了,金创药还剩下大半罐子,他没用了!”

    王大锤皱眉道:

    “五云,神医难得,他也没作恶,放了吧!”

    韩五云却摇摇头,

    “他给朱家的人治病,就是最大的恶!”

    他深深地看了王大锤一眼,

    “大锤,别忘了咱们的亲朋好友都是怎么死的。”

    王大锤不说话了,抱着膀子看着窗外,神情十分忧郁。

    没人注意到,韩二柱的眼睛渐渐变红了。

    突然,韩二柱发出一声低吼。

    “二哥,你要什么?”韩五云俯身问道。

    韩二柱突然抽出枕头下的短刀,一个转身,一刀捅入韩五云的胸膛。

    韩五云靠的太近了,又没有防备,被捅了一个透心凉,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疯狂的二哥,

    “二哥,你......你疯了?!”

    韩二柱已经拔出刀,一把推开了他,接着从床上跳下来,嘴里嗬嗬有声,挥刀扑向王大锤。

    堂屋的余大更听到动静,探头去看。

    先是看到了躺在地上抽搐的韩五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之后就看到韩二柱嘴里嗬嗬怪叫,正挥刀猛砍王大锤。

    他感觉脑子有些不转了。

    韩二柱刚才还躺床上的,怎么有力气下地火拼了?

    王大锤一脚将韩二柱踹倒在地,大叫道:

    “大更,二柱疯了,刚杀了他弟。”

    韩二柱在地上翻?了一下,立刻爬了起来,后背在地上留下一道血印。

    他似乎不知道疼痛,继续挥刀厮杀。

    王大锤目光变得锐利,摸出了一根峨眉刺,不动武器不行了,韩二柱疯了之后,力气也变大了。

    余大更急忙拔刀进去助阵,完全忘记了西耳房还有一个人。

    许克生冷哼一声,疯了就对了!

    金创药没有毒,药丸也没有毒,两个单用都可以治伤。

    但是一起用就是韩二柱这种状况。

    这本来就是留着给自己救命的,没想到春节前才准备,今天就用上了派场。

    当余大更冲进卧房,许克生立刻闪身出去。

    几步就翻过围墙,外面是一条寂静的巷子,看不到一个人影。

    许克生拔脚向巷口狂奔,心里却在嘀咕,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安静的像墓园一般?

    巷口在望,他甚至看到了外面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可惜没有人向他这看一眼。

    一个平凡的巷子,实在没有吸引人的地方。

    再跑几步就上街了,许克生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尽头,跑的气喘吁吁,肺像针扎的一般疼。

    一股风从后面吹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跟我回去吧。”

    许克生刚要大叫“救命”,脖子就一阵刺痛,转眼又昏了过去。

    王大锤一把抓起他,转身快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