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像墨汁浸透宣纸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一切光、声、形、意。李业只觉身体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撕扯着,五脏六腑仿佛在逆向流动,经脉寸断又重组,骨骼咯吱作响如风中枯枝。
这不是空间挪移,而是规则层面的重构。
他知道自己已被卷入元初魔域的核心??不是之前那个由心魔玉卵催生的伪域,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初生之境”:天地未分、阴阳混沌、万物尚未成形的原初世界。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方向可言。每一寸虚空都像是活的,不断蠕动、低语、试探,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不见的维度里窥视着他这个闯入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他的意识终于重新凝聚。
脚下一实,踩在某种坚硬却温热的地面上。低头看去,竟是一片泛着幽蓝色光泽的岩石,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远处,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峦横亘天际,山顶悬浮着一颗不断旋转的暗红星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这是……元初本源?”李业喃喃道,体内水行之气本能地躁动起来,与这片大地产生微妙共鸣。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低沉的吟唱。
那声音不似人语,更像是远古洪荒的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法则的重量,震得他识海嗡鸣。紧接着,地面纹路骤然亮起,蓝光如潮水般蔓延至四方,汇聚成一道巨大的符阵,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外来者。”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自虚空中响起,“你非天命之子,亦无神诏引路,何以踏入此界?”
李业抬头,只见那颗暗红星体缓缓裂开,一道身影从中走出。他身披灰袍,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双眼如两盏青铜古灯,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我是被‘钥匙’带进来的。”李业沉声道,握紧截天剑,“方洛打开了门,而我追了过来。”
“方洛?”灰袍人冷笑,“不过是一具容器,承载了不该承受之力的可怜虫。你以为他是主导者?错了。他是祭品,是引信,是用来点燃这场重启仪式的柴薪。”
李业心头一震:“所以你们才是幕后之人?”
“我们?”灰袍人仰头望天,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是守门人!是自禹皇治水以来便世代镇守元初通道的‘九渊氏’!千百年来,世人遗忘规则,滥用灵能,破坏天地平衡。如今劫数已至,唯有回归混沌,重定秩序,方可延续文明火种!”
“重定秩序?”李业怒极反笑,“你们所谓的秩序,就是让千万无辜之人陪葬?用宁江三百万人的生命去换你们口中那虚无缥缈的‘新生’?”
“牺牲从来都是必要的。”灰袍人淡淡道,“就像河流改道,必先决堤;大树更新,必先落叶。你若真懂‘水德’,便该明白疏导之道,不在护持旧渠,而在开辟新河。”
李业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们……已经试过很多次了,对不对?”
灰袍人微微一怔。
“我感应到了。”李业闭上眼,任由水脉感知扩散,“这片土地之下,埋葬着不止一次失败的痕迹。那些扭曲的灵脉、错乱的时间残片、凝固的怨念结晶……你们曾经试图开启元初,但都被某种力量阻止了。或许是禹皇留下的封印,或许是其他守序者的干预。而这一次,你们找到了新的方法??利用法种与宿主之间的共鸣,制造出一个人造坐标,引导整个魔域迁移。”
灰袍人久久未语,终是轻叹一声:“聪明。可惜太迟了。”
话音落下,整片大地轰然震动。那座黑色山峦开始崩解,化作无数块浮空巨岩,围绕着暗红星体高速旋转,逐渐构成一个庞大的星轨阵列。与此同时,天空裂开九道缝隙,每一道中都浮现出古老的图腾影像:龙首蛇身、龟背凤翼、虎啸雷泽……
“九渊祭天阵,启!”灰袍人高举双手,口中诵出晦涩咒文。
刹那间,天地变色。
李业体内的水行之气疯狂躁动,几乎要冲破经脉自行逸散。他猛然意识到??这些图腾,正是小七行的原始象征!而此刻,它们正被强行抽取、炼化,准备注入即将诞生的新世界规则之中!
“不能让他们完成仪式!”李业咬牙,强行压制体内暴走的能量,运转如意权柄,脚下空气再度凝结,身形如箭射出。
然而还未冲出十步,一道金色锁链凭空出现,缠住他的腰身,猛地将他拽回符阵中央。
“你逃不掉的。”灰袍人冷冷道,“这里是元初核心,一切力量皆由我们主宰。你的水行虽契合此地规则,但也正因如此,更容易被同化、被吸收。”
李业冷哼一声,忽然咧嘴一笑:“你说得对……我的确逃不掉。”
然后,他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主动张开双臂,任由水行之气汹涌外放,与大地共鸣加剧!
“你在做什么?!”灰袍人瞳孔一缩。
“你说我逃不掉。”李业大笑,声音穿透层层虚空,“可我没说我要逃。”
下一瞬,他左手掐诀,发动**啖鬼权柄**,将体内积蓄已久的妖魔污染之力尽数引爆!这些原本属于盘妖麾下水妖的残魂秽气,在水行之力的催化下,瞬间转化为一股极端混乱的浊流,顺着大地纹路逆向冲击而去!
“不好!”灰袍人惊呼,“他在污染灵脉!”
但为时已晚。
那股浊流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所过之处,蓝光黯淡,符阵崩解,星轨震荡。更可怕的是,由于此地本就以“水”为基底运行,反而成了污染的最佳载体,使得整座祭坛陷入前所未有的紊乱。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们?”灰袍人怒吼,挥手召唤出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映照出李业的心神投影,“真正的仪式,早已开始!方洛只是表象,真正的核心??是你!”
李业心头剧震:“什么?”
“你吞下了法种,与元初建立了最深的联系。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重启仪式的最后一环!我们不需要你配合,只需要你活着,留在这里,你的气息就会自动牵引现实世界的灵能潮汐,最终导致整个神州大地的规则崩溃,回归混沌!”
李业如遭雷击。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被轻易引入此地;所以他体内的水行之力会如此活跃;所以灰袍人根本不急于杀他!
因为他本身就是祭品!
“可你忽略了一点。”李业缓缓站直身体,嘴角溢出血丝,眼神却愈发清明,“你说我是祭品,可曾问过……这具身体愿不愿意被献祭?”
说着,他右手猛然插入胸膛!
鲜血飞溅中,一颗晶莹剔透、宛如泪滴般的种子浮现掌心??正是那枚来自盘妖的法种!
“你疯了?!”灰袍人失声,“那是你与元初唯一的连接,失去它,你会立刻被排斥出境,甚至可能魂飞魄散!”
“我不在乎。”李业盯着手中的法种,轻声道,“我在乎的,是外面那些还在等我回去的人。”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法种送入口中,狠狠咬碎!
轰??!!
无法形容的剧痛席卷全身,仿佛每一粒细胞都在燃烧、炸裂、重生。与此同时,一股浩瀚无比的信息洪流涌入识海,那是法种中蕴藏的全部记忆与规则碎片??禹皇治水的意志、洪水退散的轨迹、人间律法的雏形……
这一切,并非毁灭的工具,而是守护的契约!
“原来如此……”李业跪倒在地,泪水混着血水流下,“你不是要重启世界,你是要毁掉它。而真正的‘疏导’,从来都不是放任洪水泛滥,而是筑堤修渠,导流入海!”
他猛然抬头,眼中已有金光流转。
“我不是你们的祭品。我是执剑者。”
话音落下,他双手结印,以自身精血为墨,以残存真元为笔,在虚空中写下一道古老符文??
**“止”**。
此字一成,天地骤静。
那九道图腾裂缝纷纷闭合,星轨停转,暗红星体剧烈颤抖,最终发出一声哀鸣,轰然爆裂!
灰袍人发出不甘的嘶吼:“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掌握禹皇遗律?!”
“我不是掌握了它。”李业缓缓起身,周身泛起淡淡的水光涟漪,“我是明白了它。”
“真正的规则,不在元初,而在人心。”
轰隆??!!
整个空间开始崩塌,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彻底瓦解。李业感到自己正在被强行推出这片领域,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一刻,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子,干得不错。”
是老田。
那个在元初外陨落的八境考官。
“接下来……靠你了。”
光芒一闪,李业猛地睁开眼。
他躺在水库大坝上,晨曦微露,黑水已退,鱼头妖物化作一滩腐泥,随风消散。远处,宁江城的轮廓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安然无恙。
他成功了。
不仅摧毁了仪式,还切断了魔域与现实的连接。
但他也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九渊氏不会就此罢休,方洛虽败犹存,那些隐藏在王敢深处的野心家们,依旧在暗中窥伺。
而他,已然站在风暴中心。
李业艰难起身,抹去嘴角血迹,望向东方升起的太阳。手中截天剑轻颤,仿佛也在回应主人的心跳。
“朝廷需要我那样的人?”
他低声一笑,“好啊。那就让我看看,这条最难的路,到底有多难走。”
他迈步向前,脚步虽缓,却无比坚定。
身后,昨夜激战留下的焦痕正悄然被新生的青草覆盖。
一如轮回不息的江河,终将归于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