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金,洒在宁江大坝残破的石阶上。李业站在那里,像一尊从战火中走出的青铜像,衣衫破碎,血迹斑斑,可脊梁却挺得笔直。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被咬碎的法种早已化为灰烬,随风散去,只留下一道蜿蜒如河的裂痕烙印在皮肤之下,隐隐泛着水蓝色微光。
那是“水脉之痕”,是与元初规则彻底割裂又短暂融合后留下的印记。它不再提供力量,却赋予了一种更深层的感知:他能听见地下三百丈深处暗流奔涌的声音,能察觉百里外某条小溪是否干涸,甚至能感应到某个孩童体内潜藏的一丝水行灵根波动。
这是一种代价换来的觉醒。
他缓缓收手,将截天剑背回身后。剑身温顺地贴合着他背部的经络走向,仿佛已不再是外物,而是身体延伸出的一部分。昨夜那一战,并非仅靠意志取胜,更是他对“规则”本身的理解完成了跃迁。禹皇治水,不是以力镇压洪水,而是顺应其势,导流入海;而他斩断仪式,也不是强行摧毁九渊祭天阵,而是以“止”字封印,逆向重构了整个能量回路,让混沌反噬其源。
他知道,这种领悟不可复制。哪怕九渊氏再布一次阵,他也未必还能成功。但正因如此,才显得珍贵。
风拂过面颊,带来远处城市苏醒的气息??炊烟、车鸣、人语。宁江活了下来,三百万人浑然不知昨夜曾有一场足以改写历史的风暴擦肩而过。他们依旧在窗边喝粥,在街角买早点,在公交站台打着哈欠等车。平凡得令人心安。
可李业知道,这份平静,脆弱如朝露。
他转身走向摩托,却发现车身早已在空间撕裂中化为废铁,唯有那层包裹机体的水膜仍漂浮半空,凝而不散,宛如一条微型河流环绕着残骸流转。他伸出手,水膜轻盈地缠上指尖,竟似有了灵性。
“你也不愿离去?”他轻声问。
水无言,却微微荡漾。
他笑了,将这缕残存的灵水收入袖中玉瓶。或许有一天,它会成为新的聚灵阵核心,又或许,只是静静沉睡,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脚步继续向前,穿过荒草丛生的堤道。手机忽然震动,是樊铁发来的加密讯息:
【王爷爷召见,地点:阳城旧码头三号仓库。即刻启程,勿迟。】
没有多余字眼,语气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李业眯起眼。阳城旧码头?那是军方明面上废弃多年的设施,实则地下埋藏着第三代灵网中枢节点,也是“王敢”少数几个不依赖国家主控系统的独立指挥所之一。王爷爷亲自下令启用此地,意味着事态已超出常规应对范畴。
他招手拦下一辆路过运货的灵能三轮,司机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瞥了他一眼:“去哪?”
“阳城。”
“八十块,现金。”
李业递过去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对方接过时手指一顿??那钱边缘泛着淡淡蓝光,竟是用低阶灵材压制而成的“通宝券”,市面上早已停用多年。
“哟,老物件啊。”司机咧嘴一笑,“你这人……有点意思。”
车子启动,颠簸着驶上国道。沿途村庄渐密,田间已有农人劳作,田埂边立着新装的灵气监测桩,红灯闪烁,记录着昨夜异常波动的数据。李业望着窗外,忽然开口:“师傅,你怕不怕有一天,天塌下来?”
司机叼着烟,呵呵一笑:“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呗。我这种小老百姓,种好我的地,养活一家子,就够了。”
“要是那个‘高个子’倒了呢?”
司机沉默片刻,吐出一口烟圈:“那就轮到我们这些矮的,一个个摞起来撑住呗。”
李业怔住,随即低声笑了。
这话朴素,却比任何宗门箴言都来得真实。
两个半小时后,车子停在阳城西郊。李业下车,步行穿过一片废弃渔市,空气中弥漫着咸腥与腐木味。三号仓库外表破败不堪,铁门锈迹斑斑,可当他靠近十步之内,地面悄然浮现一圈隐秘符纹,空气中响起轻微嗡鸣。
“身份验证:李业,编号L-7392,八境开元,水行位格,权限等级B+。”机械女声自虚空中传来。
“确认。”他低声回应。
铁门无声滑开,冷气扑面而来。内部并非仓库,而是一座深埋地下的环形大厅,四周墙壁布满动态投影屏,显示着全国各处魔域活跃指数、灵气潮汐图谱、以及数十个正在追踪的目标影像。
王爷爷坐在中央高台上,身穿灰色长袍,须发皆白,双目闭合,似睡非睡。他身边站着谢鸿和樊铁,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来了。”王爷爷睁开眼,声音沙哑却有力,“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阻止了一场重启仪式。”李业平静道。
“不止。”王爷爷缓缓起身,“你切断了九渊氏延续千年的计划,也打破了他们对‘法种轮回’的掌控。更重要的是……”他目光锐利如刀,“你动用了禹皇遗律中的‘封’之真意,而这本该是只有历代‘守序者’才能触及的秘密。”
李业没有否认:“我在元初核心看到了真相。那些所谓的‘灾厄’,其实都是失败的重启尝试。九渊氏自称守护者,实则是执念成狂的殉道者。他们要的不是秩序,而是毁灭后的真空,以便按照他们的意志重塑一切。”
“那你为何不用那股力量反制?”谢鸿忍不住问,“你明明有机会吸收部分本源,成为新的主宰!”
“因为我不是神。”李业看着他,“我也不会去做那种事。真正的守护,不该建立在牺牲之上。”
大厅陷入短暂寂静。
最终,王爷爷点头:“很好。你能守住本心,比得到力量更重要。”
他挥手调出一幅全息地图,标注着七个红色光点,分别位于北境雪原、南疆雨林、东海孤岛等地。
“这些,是目前已知的其他‘钥匙’候选者。”王爷爷沉声道,“方洛只是其中之一。九渊氏早已布局多年,每一代都会挑选七名资质优异的年轻人,通过禁忌手段植入伪法种,培养成容器。他们以为只要凑齐七把‘钥匙’,就能强行开启元初终极之门,完成‘大归墟’。”
“而我现在毁了一个?”李业问。
“毁了一个,但也惊动了其余六个。”王爷爷眼神凝重,“他们会加速行动。更糟的是……我们发现,其中一人,已经在三个月前进入了‘觉醒状态’。”
地图上,一个位于西南方向的红点剧烈闪烁。
“云州,青冥书院。”
“谁?”李业问。
“柳扶风。”樊铁低声答,“你的师妹。”
李业瞳孔骤缩。
柳扶风,十六岁,青冥书院最年轻的天才学员,五岁便觉醒灵觉,十岁掌握三重叠劲,十二岁破入六境。她性格温婉,待人谦和,曾在一次野外试炼中为救同门,独自引开一头火鬃狼,险些丧命。
她是李业亲手推荐进入书院的。
“不可能。”李业摇头,“她体内若有伪法种,我早该感应到。”
“除非……她的法种尚未激活。”谢鸿分析,“或者,已经被某种高等屏蔽术掩盖。”
“还有一个可能。”王爷爷盯着他,“她自愿接受改造。有些人心甘情愿成为‘钥匙’,因为他们相信,毁灭才是唯一的救赎。”
李业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要去见她。”
“危险。”王爷爷警告,“一旦她真的觉醒,哪怕你拥有水脉感应与截天剑,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而且……朝廷不能公开介入书院事务,那是自治区域,背后牵扯三大宗门利益。”
“我不需要朝廷批准。”李业冷笑,“我只需要一条路。”
王爷爷深深看他一眼,忽然笑了:“你变了。从前你总想着避世修行,不愿卷入纷争。现在……你开始主动迎战了。”
“因为我知道,有些事,躲不过。”李业握紧拳头,“如果连她都成了敌人,那这个世界,还剩多少光明?”
次日清晨,一架私人灵能飞行器从阳城秘密升空,航线绕开所有监控节点,直指西南云州。
机舱内,李业闭目调息。体内的水行之气虽因昨夜大战受损,但在晨曦照耀下正缓慢恢复。他取出谢鸿给的玉符,轻轻摩挲??那是一次九境威能的爆发,如今已无法再借外力强行提升战力,只能依靠自身悟性与经验弥补差距。
飞行器穿越雷云带时,忽然剧烈震荡。
警报响起:“检测到高能干扰,疑似空间折叠波动!”
李业猛然睁眼,望向舷窗外。
只见天空裂开一道细缝,一只由纯粹黑水凝聚而成的手掌探出,猛地抓住机身!
“找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穿透空气,“弑神者。”
李业瞳孔收缩。
那是……盘妖残念?
不,不对。
这只手的力量结构完全不同,更加凝练、更加古老,仿佛来自比元初更深的渊底。
他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盘妖,而是**九渊守尸人**,传说中负责看守历代失败容器尸骸的存在。它们不属于现世,也不属于元初,而是游走于夹缝之间的规则清道夫,专门猎杀破坏仪式的“叛徒”。
而现在,他正是最大的叛徒。
机身发出刺耳金属扭曲声,护盾即将崩溃。
李业咬牙,左手掐啖鬼诀,引爆最后一丝妖毒残余,右手拔出截天剑,剑尖直指苍穹。
“我不是弑神者。”他低吼,“我是守河人。”
话音落下,体内那道水脉之痕骤然亮起,一道无形涟漪扩散开来,竟是引动方圆百里内的地下水脉共鸣!无数泉眼喷涌,江流改道,天地间的水元素仿佛受到召唤,汇聚成一道贯穿云霄的螺旋水柱,狠狠撞向那只黑手!
轰!!!
黑手崩解,天空裂缝闭合。
飞行器摇晃着冲出险境,进入平稳航道。
李业瘫坐在座椅上,大口喘息,嘴角溢血。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九渊氏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派出更强的存在,甚至可能唤醒沉睡已久的“初代钥匙”。而他必须赶在一切失控前,抵达青冥书院,找到柳扶风,问清楚她究竟知道多少,又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三小时后,飞行器降落在云州边境一处隐蔽山谷。
远处,群山环抱之中,一座悬浮于云端的学府若隐若现,琉璃飞檐,钟声悠远,正是被誉为“人间净土”的青冥书院。
李业抬头望去,阳光刺目。
但他分明看见,在那最高一座塔楼顶端,站着一个白衣少女,正静静望着他这个方向。
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脖颈一侧,一道幽蓝色的纹路,如同藤蔓般缓缓蠕动。
??法种,已开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