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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见到人拔剑就行了
    暴雨过后第七日,晨光如刃,割裂云层,洒在阳城市政厅废墟之上。焦黑的石柱斜插天际,像一具巨兽死后残留的骨刺,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世之战。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魂灰混合的气息,每吸一口,都仿佛能尝到神陨前的最后一声哀嚎。

    卢兆仍跪在原地,脊背佝偻,如同被千钧重压碾过。他的披风早已碎成布条,仅剩一角还固执地挂在肩头,那四个褪色小字??“狩神纪元”??在朝阳下微微发亮,像是某种古老的誓言正在复苏。

    他没有动。

    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

    因为他怕一旦起身,就会听见心底那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哭声??来自千里之外,他六岁女儿熟睡中的梦呓。

    虚影临终前的话,如毒蛇盘踞脑海:“你女儿,也已被选为‘终祭之女’。”

    那枚红色铃铛,此刻正悬在她床头,随呼吸轻轻晃动,每一次轻响,都在为第九眼的重生倒数。

    他知道,这场胜利不过是延缓了灾难,并未终结它。

    蝗神未死,只是退入更深的暗渊,等待下一个契机。而那个契机,正是他的血亲。

    通讯器再次响起,这次是苏砚的声音,冷静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波动:“卢兆,你还活着?”

    “还活着。”他低声道,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那就别停。”她说,“我们没时间哀悼,也没资格休息。九鼎虽毁,但‘愿力网络’仍在运转。那些被蛊惑的家庭、被洗脑的孩童、被恐惧支配的城市……它们仍是养料。只要人心还有裂缝,它就能钻进来。”

    卢兆缓缓抬头,望向东方初升的太阳。光落在他脸上,灼得眼角生疼。

    他想起任千霜最后一次清醒时说的话:“你以为我在救儿子?不……我只是不想承认,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一个母亲可以为了幻象背叛世界,那么一个父亲呢?

    他会不会为了女儿,亲手打开地狱之门?

    “告诉我。”他问,“有没有办法切断‘终祭之女’的命运绑定?”

    苏砚沉默良久,才答:“有。但代价极大。”

    “说。”

    “必须有人以‘弑亲者’之名,主动斩断血脉联系,在神律层面宣告:此子已死,不再属于你。唯有如此,才能让蝗神失去标记锚点。”

    卢兆瞳孔骤缩。

    “这不是物理上的伤害。”她补充,“而是灵魂层面的割舍。你要当着天地规则的面,亲手抹去她作为你女儿的存在意义。从此以后,哪怕她叫你爹,你也再不能回应;哪怕她流血至死,你也只能旁观。否则,契约反噬,你们都会沦为活祭。”

    风忽然停了。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卢兆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这双手杀过妖魔,劈过邪神,钉穿过无数叛徒的心脏。可现在,它们却因一句话而无法自持。

    “如果我不做呢?”

    “那你将在它降临那日,亲眼看着她被剖开胸膛,取出心脏,做成第九眼的灯芯。”

    “如果我做了……她还能活下去吗?”

    “能。但她永远不会明白你为何抛弃她。她会恨你,骂你是个冷血的父亲,甚至可能有一天,举剑指向你。”

    “只要她活着。”他喃喃道,“只要她能长大。”

    苏砚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你真愿意背负这样的罪名?”

    卢兆笑了,笑容惨淡如霜:“我本就是个屠夫。再多一道孽债,又算什么?”

    他站起身,拾起地上断裂的剑柄,轻轻吹去尘埃。

    然后,他撕下披风最后一角,咬破手指,在布上写下三个字:**别认我**。

    折好,封入玉匣,传讯给潘正阳:“送到我家,明日清晨,让她亲手打开。”

    做完这一切,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波澜。

    “接下来,我要见吴见深。”

    “他已被软禁。”苏砚道,“但你要小心,他体内有‘寄魂蛊’,随时可能被操控。”

    “我知道。”卢兆迈步前行,“所以我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

    ---

    三日后,消杀局地下禁闭室。

    吴见深坐在铁椅上,白发苍苍,面容枯槁,全然不似昔日威震江淮的老祖。他看见卢兆走进来,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笑意:“你赢了。”

    “我没赢。”卢兆站在他面前,声音平静,“我只是还没输。”

    “何必自欺?”吴见深轻叹,“你以为毁掉九鼎就能阻止它?可笑。九鼎只是容器,真正的祭品,是人类的信念。只要还有人恐惧、还有人贪婪、还有人愿意用孩子的命换自己的活路……它就永远不死。”

    卢兆静静听着,忽然问道:“五年前,是谁把任千霜引入‘承愿仪式’的?”

    吴见深眯起眼:“你猜呢?”

    “是你。”卢兆答,“你告诉她,只要献出修为,就能保住儿子性命。你知道她会答应,因为你是她丈夫的兄长,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

    “不错。”吴见深坦然承认,“但我不是主谋。”

    “谁是?”

    老人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脖颈突然鼓起一块异物,皮肤裂开,一只黑色虫豸探出头来,发出尖锐鸣叫!

    卢兆早有准备,手中剑柄猛然插入地面,一道金光阵法瞬间展开,将整间牢房封锁。

    “想借虫传信?”他冷笑,“晚了。”

    他一把掐住吴见深喉咙,将他提离座椅:“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幕后之人,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

    吴见深咳出血沫,眼神却愈发清明:“卢兆……你以为我是被蛊控制?错了。我是自愿的。”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未来。”他喘息着,“我看到阳城化为焦土,看到百万百姓跪拜蛇神,看到我的子孙后代成为祭品……我试图反抗,可我发现,只有加入他们,才能延缓那一刻的到来。”

    “所以你就帮他们抓孩子?”

    “我救下了更多!”吴见深嘶吼,“每完成一次献祭,就能换来十年太平!你以为你是英雄?你不过是在加速毁灭!等第九眼真正睁开,你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卢兆盯着他,良久,松开了手。

    他知道,这个人已经疯了。

    不是被蛊虫侵蚀,而是被绝望吞噬。

    “你说得对。”他转身走向门口,“我会后悔。”

    “但我不后悔杀你。”

    剑光一闪,吴见深头颅落地,双目圆睁,至死未闭。

    卢兆看也没看尸体一眼,只对门外守卫道:“火化,骨灰撒入熔炉,不得留任何痕迹。”

    “是。”

    “另外,从今日起,所有高层会议录音全部接入‘净心镜’系统,任何人提及‘妥协’‘暂缓’‘交易’等词,立即拘押审查。”

    “明白。”

    他走出禁闭区,阳光透过高窗洒下,照在他染血的战甲上。

    远处训练场上,新一批年轻武者正在演练“弑神阵”,稚嫩的脸庞写满坚定。

    其中有几个孩子,脖子上挂着与他女儿同款的红色铃铛。

    他脚步一顿,随即加快离去。

    不能再看了。

    多看一眼,心就会软一分。

    ---

    五日后,宁江边境,一座无名山巅。

    苏砚早已等候在此。她手中捧着一本残破古籍,封面篆书三字:《逆命书》。

    “你来了。”她说。

    “你说过,有一种方法可以逆转‘命运绑定’。”卢兆直视她,“不是割舍,不是抛弃,而是……篡改。”

    苏砚点头:“上古时代,曾有一位母亲为救被选中的儿子,以自身为祭,强行修改‘神选名录’,将孩子名字替换为自己。代价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我能做同样的事吗?”

    “可以。”她翻开书页,“但你不是母亲,无法触发‘慈愿共鸣’。除非……你能让天地相信,你已具备母性之悲悯。”

    卢兆怔住。

    “什么意思?”

    “你要经历一次‘心死重生’。”苏砚道,“放下所有仇恨、执念、身份与记忆,在纯粹的痛苦中,重新孕育出一种只为守护而存在的意识。这个过程,叫做‘化阴’。”

    “需要多久?”

    “短则七日,长则七七四十九日。期间你将丧失战斗力,意识沉沦,若无人守护,极易被外魔侵袭。”

    “谁来守?”

    “我。”她说得干脆。

    卢兆看着她,忽然笑了:“你不怕我也变成傀儡?”

    “怕。”她承认,“但我更怕,这个世界没了你之后,再没人敢直视神明的眼睛。”

    两人对视片刻,终是同时点头。

    卢兆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苏砚取出九根银针,分别刺入他头顶九大要穴,口中开始吟诵古老咒文。

    刹那间,天地变色,风云汇聚,山顶降下血雨。

    第一日,他梦见女儿笑着扑进他怀里,喊他“爸爸”。

    他伸手想去抱,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

    他跪在地上,无声痛哭。

    第二日,他看见妻子临终前的画面。她握着他的手,说:“答应我,好好带她长大。”

    而他在任务中失联三年,归来时坟头已长满荒草。

    他捶打大地,直到十指尽碎。

    第三日,他回到童年故乡。那是一个被妖魔屠戮的小村,父母尸横遍野,年幼的他躲在灶台后,听着外面笑声不断。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复仇的壳。

    第四日至第七日,他的意识彻底崩解,化作一片混沌。

    苏砚日夜守候,以自身精血维系其生机。每当邪念入侵,她便以剑划脸,以痛醒神,用自己的血唤醒他最后一丝清明。

    第七日黎明,卢兆猛然睁眼。

    瞳孔不再是黑色,而是泛着淡淡的银白,如同月照寒潭。

    他开口,声音空灵而温柔,竟带着几分女性的婉转:“我明白了……爱不是占有,不是延续血脉,而是愿为其承受万劫而不悔。”

    苏砚松了口气,嘴角溢出血丝:“成功了。你现在,可以触碰‘名录’了。”

    卢兆伸出手,指尖凝聚一点微光,缓缓点向虚空。

    一道金色卷轴浮现,其上密密麻麻写满被选中者的名字。

    他在最顶端找到那一行小字:**“终祭之女:卢瑶(父系血脉)”**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一笔划去“父系血脉”四字,再重重写下:**“此女无根,无宗,无亲。若有召引,由我代应。”**

    轰!!!

    天地剧震,雷鸣滚滚,九霄之上竟裂开一道缝隙,仿佛有无形之手正在修改命运法则。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小女孩卢瑶在床上猛然坐起,手中红色铃铛无声碎裂,化作飞灰。

    她茫然四顾,轻声呢喃:“奇怪……我怎么觉得,爸爸好像很久没回家了?”

    而在阳城某处幽深洞府中,九首蛇神雕像的最后一道眼眶,忽然渗出鲜血。

    第八只眼剧烈颤动,最终黯淡熄灭。

    它感受到了。

    有一个凡人,竟敢替天改命。

    ---

    七日后,春分。

    阳城恢复了往日喧嚣。街道上孩童奔跑嬉戏,武者切磋论道,酒楼茶肆人声鼎沸。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少数人知道,清蝗联盟已转入地下,继续追查残余势力。而卢兆,正式宣布退役,辞去所有职务,归隐山林。

    没人见过他离开的身影。

    但有人说,在某个清晨,一位白衣女子背着一名昏睡的男子走入深山,身后跟着一群流浪儿,手里举着火把,照亮前路。

    也有人说,曾在边陲小镇见过一个独臂男人,每日蹲在学堂外,默默看着里面的孩子读书写字。若有人问他姓名,他只摇头不说,唯有袖口露出一角布条,绣着四个褪色小字:**狩神纪元**。

    多年后,当新一代武者崛起,对抗新一轮邪潮时,他们总会听到一个传说:

    曾有一位父亲,为了不让女儿看见黑暗,独自走入最深的夜里,与神决战。

    他没有留下名字,也没有赢得荣耀。

    但他留下了一把断剑,和一句刻在废墟石碑上的话:

    > **“你可以吞噬我的名字,但夺不走我爱她的权利。”**

    春天来了。

    花开了。

    孩子们的笑声,依旧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