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四年,六月初。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应天府,皇宫。
朱棣活捉了榜葛剌国的国王的消息,已经是传回了大明。
了解完事情的整个经过,朱元璋自然也是让相关府衙去准...
晨钟余音未散,陆明远踏出静慧庵废墟,衣袍沾满尘土与蛛网。他手中火折早已熄灭,袖中仅存一纸誊录的副本,封于蜡囊之内,紧贴胸口。那本《马氏遗录》已在石室炉火中化为灰烬,唯独灵魂深处烙下了无法抹去的真相??大明龙椅之上,坐着一个假皇帝;而真正的建文帝,尚在人间某处沉睡。
他没有回头。身后地道机关已重新闭合,枯井旁的地契被他亲手焚毁。他知道,郑元景必有耳目潜伏京畿,若发现有人进入静慧庵,迟早会察觉异样。但他更清楚,此刻每一步离开,都是在与时间赛跑。
“大人!”朱七率影卫自林间疾奔而出,脸上写满焦急,“昌平驿馆昨夜遭袭,三名弟兄失踪,现场只留下一枚带血的铜牌??是咱们的人!”
陆明远瞳孔微缩,脚步未停:“走官道,绕西山,直趋京城南门。通知所有暗桩,即刻启用‘青鸾’密语系统,切断一切明线联络。从现在起,我们不再以影察司名义行事。”
“可……兵部那边还未回信?”陈文昭紧跟其后,声音发颤。
“等不了了。”陆明远冷声道,“郑元景既然每月十五祭拜生母遗体,说明他对旧主忠心不二,但也意味着他极重仪式、讲究天时。下一次月圆之夜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宫中将举行祭天大典。那时百官齐聚,禁军轮防松动,正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众人皆默然。一场蓄谋三代的政变,即将在举国团圆之夜引爆。
入城之后,陆明远并未返回官邸,而是悄然入住西市一间不起眼的茶坊小院。此处原为影察司一处废弃据点,外墙斑驳,内里却设有暗格密室。当夜子时,十二名最精锐的影卫齐聚地下密室,灯火幽微,映照着一张张绷紧的脸。
陆明远取出玄鹰令置于案首,缓缓开口:“今夜起,我以影察司统领之权,启动‘赤诏计划’??目标:查明真建文帝下落,阻止郑元景篡国阴谋,必要时……清除伪帝。”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死寂。
良久,朱七低声问:“若……伪帝当诛,那天下归谁?难道真要迎回一个不知生死、流落边陲二十年的皇子?”
“这不是选择。”陆明远目光如刀,“这是天命。洪武遗诏确凿,马皇后亲笔遗录为证,血脉印记完整无缺。哪怕那人如今是个樵夫、猎户、土司奴仆,只要他是真龙之嗣,便是正统所在。”
陈文昭咬牙道:“可百姓只认坐在龙椅上的人!若您揭穿真相,天下大乱,藩王再起,倭寇乘虚而入,百姓又要陷入战火!这江山……还能撑得住吗?”
陆明远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信笺,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父亲临终前写的最后一封家书。”他声音低沉,“他说:‘吾辈读书人,生不能治国平天下,死亦不可助纣为虐。宁可身碎九渊,不负苍生一眼。’”
他抬头环视众人:“你们可以退出。我不强求任何人陪我赴死。但若继续前行,便只有一个结局??要么让真相照亮庙堂,要么埋骨于紫禁城阶下。”
无人退却。
翌日清晨,陆明远派双线出击。一路由朱七率领,潜入刑部档案库,盗取洪武三十五年东厂裁撤令原件;另一路由陈文昭伪装成云游道士,持地契残片走访京城老匠户,查访当年参与修建皇陵地道的工匠后裔。
他自己则换上太监服饰,借由一名早年安插在宫中的细作引路,混入内务府杂役队伍,意图接近郑元景可能藏身的区域。
宫墙巍峨,金瓦映日。陆明远低头行于长廊,肩挑炭筐,耳边尽是宦官呵斥与宫女低语。他心中清明:郑元景若仍在宫中活动,必依托旧日关系网,藏身于冷宫、御药房或殡仪司这类边缘机构。此人曾执掌东厂,精通人心操控,绝不会轻易现身,唯有在其情感弱点处设伏,方能逼其露面。
第三日黄昏,陈文昭传来消息:寻得一名八旬老匠,其父曾任皇陵石工头领。据其所述,永乐初年曾奉密旨修筑一条“通冥道”,起点正是静慧庵枯井,终点通往孝陵地宫偏殿,专供“先皇后魂灵归位”所用。而每逢十五夜半,确有一蒙面太监携香烛独行此道,守陵官兵皆不得阻拦。
“果然是他。”陆明远在密室中握紧铁心笔,“郑元景不仅活着,还利用职务之便,长期出入皇陵禁区。他不是在等待时机,他一直在履行使命??守护那位被世人遗忘的太后亡魂。”
就在此时,朱七也带回刑部档案残卷。在一堆尘封奏折中,赫然夹着一份永乐元年密批:
**“东厂提督郑元景,涉嫌勾结逆党,图谋不轨,着即革职查办,赐白绫一条,秘葬西山尼寺。”**
批文下方,赫然盖有永乐帝御玺。
然而,在批文背面,一行极细小的朱砂批注引起陆明远注意:
**“此人可用,留之待后。”??朱棣亲笔。**
陆明远心头剧震。原来朱棣早就知道郑元景未死!甚至可能是他默许其隐匿宫中,作为制衡其他势力的暗棋!难怪三十年来无人敢查此案,难怪连锦衣卫都不敢涉足西山禁地!
“所以……这一切,早在永乐年间就被设计好了?”陈文昭喃喃道,“郑元景不是叛臣,而是帝王手中的影子刀?只是后来,这把刀……反噬了主人的子孙?”
陆明远冷笑:“权力一旦脱离掌控,便会滋生毒瘤。朱棣以为自己能驾驭黑暗,却不知黑暗终将吞噬光明。”
此时,距八月十五仅余七日。
陆明远决定孤注一掷。他命影卫全员撤离京城,仅留三人随行:朱七、陈文昭及那名宫中细作。其余人携带所有证据分批南下,前往湖州秤铺,准备开启缄魂匣,召集全国影察司残部,布防江南要隘,以防滇南势力北上。
他自己,则要在中秋夜潜入孝陵,截杀郑元景,夺其随身信物,逼问真建文帝藏身之地。
行动前夜,他在茶坊写下遗书两封。一封留给皇帝,直言朝廷腐败、宗庙蒙尘,请求自查自纠;另一封则交予陈文昭,叮嘱:“若我身死,勿报官,勿收尸,速往云南沐府,寻一名唤‘沈砚’之人,说是‘梅花故人来访’。此人若存,便是真龙归来。”
八月十五,月圆如镜。
宫中张灯结彩,百官赴宴,丝竹盈耳。而在城外西山,阴风阵阵,松涛如诉。
陆明远披黑氅,佩短刃,藏铁心笔于袖,随守陵老兵巡山至孝陵外围。亥时三刻,一道灰影果然自林间走出,身披黑袍,手持青铜香炉,步履沉稳,直奔陵园侧门。
正是郑元景。
陆明远屏息尾随。只见老太监穿过数道禁门,竟凭一枚玉符畅通无阻。待其进入地宫通道,陆明远立即发动机关,封锁退路,并点燃随身烟丸,释放迷雾。
片刻后,地宫深处传来一声怒喝:“何人扰吾清修!?”
陆明远拔剑而出,立于石阶之上:“江南清弊使陆明远,特来讨一个公道!”
烛光摇曳中,郑元景转身,面容枯槁如鬼,双眼却炯炯如炬。他放下香炉,冷冷打量来者:“你竟找到了这里……看来秦九没白死。”
“你也知道秦九?”陆明远冷笑,“你们屠他满门,只为掩盖一段被烧毁的遗诏?”
“遗诏?”郑元景点燃一支檀香,淡淡道,“你以为我只是为了那份焦纸?错了。我要的是整个大明记住??它曾经如何背叛了自己的血脉!”
“那你为何扶持沈党?”陆明远逼近一步,“明明你知道,沈仲衡不过是马皇后养子,根本非亲生!”
郑元景忽然大笑,笑声凄厉:“沈仲衡是我徒弟!自幼由我抚养长大,忠勇仁义,比那些坐在金銮殿上的畜生强千倍!即便他非血亲,也是我认定的少主!至于真正的建文帝……”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已经疯了。”
陆明远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二十年前,我亲自护送他出宫,藏于沐府深山。可一场山火,烧毁了他的记忆。如今他只会画画,每日执笔描摹一朵梅花,嘴里念叨‘娘亲何时归来’……那样的人,如何做皇帝?”
陆明远怔住。原来真龙犹在,却已神志不清。那么郑元景所谓的“复辟”,不过是一场绝望的替代品?
“所以你就另立傀儡,煽动叛乱,妄图以暴力重塑秩序?”陆明远怒吼,“你可想过,天下百姓会因此死多少人!?”
“秩序?”郑元景讥讽道,“这世道哪有什么秩序!只有强者说话,弱者流血!我宁愿背负千古骂名,也要撕开这张虚伪的皮!”
话音未落,他猛然抽出藏于香炉底部的短匕,直刺陆明远咽喉!
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招,石室内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郑元景虽年迈,但招式狠辣,尽是宫中秘传杀技。陆明远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口,鲜血直流,仍死战不退。
关键时刻,朱七率人破墙而入,缠住郑元景两名护卫。陈文昭则冲向案台,翻找文书。
“快!找线索!”陆明远嘶吼。
陈文昭在一匣暗格中发现一本册子,封面写着:
**《滇南行迹录》??建文十七年至三十八年。**
翻开第一页,赫然记载:
**“壬午年冬,少主迁居大理苍山无相庵,由老僧智圆抚养。癸未春,始习书画,喜画梅,谓之‘母亲留下的记号’。”**
后面附有一幅炭笔小像,画中青年眉目清秀,额角有一道浅疤,左手小指缺失半截??正是童年坠马所致的特征!
“找到了!”陈文昭狂喜,“他还活着!在大理!”
陆明远精神大振,猛攻数招逼退郑元景,一脚将其踹倒在地,铁心笔直抵咽喉。
“告诉我,如何唤醒他的记忆?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郑元景咳出血沫,却笑了:“杀了我也没用……唯有那一朵梅花……是他母亲临终前亲手绣在他襁褓上的图案。找到那块布,烧成灰让他闻一闻……或许……还能回来……”
说罢,竟仰头撞向石柱,当场脑浆迸裂,死状惨烈。
陆明远跪坐于地,喘息不止。月光透过地宫缝隙洒下,照在那本《行迹录》上,仿佛为一段失落的历史点亮微光。
三日后,陆明远秘密启程南下。
沿途州县,已有流言四起:三位藩王自尽前留遗书,称“正统在滇南”;杭州秦九墓前梅花盛开,传说夜半有人哭拜;更有江湖术士宣称“紫微星黯,真龙将现”。
而南京皇宫内,皇帝连续三日未上朝,据说突患怪病,夜夜惊呼“火烧乾清宫”、“还我皇位”云云。
陆明远知道,风暴正在汇聚。
当他终于抵达大理无相庵时,已是深秋。山中红叶如血,庙宇静谧。一位白发老僧引他入禅房,指着角落里正在作画的男子:“他就是你说的‘沈砚’。已经三十年没跟外人说过一句话了。”
陆明远走上前,缓缓展开一块焦黑残布??那是当年从静慧庵太后棺木旁拾得的襁褓碎片,上面依稀可见一朵梅花刺绣。
男子抬头,目光呆滞。
陆明远轻声说:“你的母亲……等你回家。”
刹那间,男子手指剧烈颤抖,画笔落地。他盯着那朵梅花,嘴唇翕动,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娘??!!!”
紧接着,他抱住头颅,痛苦哀嚎,记忆如潮水倒灌。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清明,一字一顿道:
“我是朱允?。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初九,我在乾清宫亲眼看见叔父朱棣带兵闯殿……母后把我推进密道时说:‘孩子,活下去,别回头。’”
陆明远双膝跪地,泪如雨下。
窗外,秋风卷起漫山红叶,如同烽火燎原。
他知道,新的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