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汤凛已在正厅坐了半个时辰。
    案几上的密信被拆得极小心,封口处玄霄阁特有的云纹火漆还沾着晨露,泛着冷硬的光。
    他指节抵着信纸边缘,目光扫过"天命血脉现世,汤家若私藏,仙盟必究"的墨字,喉间泛起一丝腥甜——昨夜翻《上古血脉志》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预言会来得这样快。
    "汤少爷起得早。"
    熟悉的清甜嗓音从廊下传来。
    李瑶着月白襦裙,发间只插一支青玉簪,腕间串着的灵珠随着脚步轻响。
    她走到案前,目光扫过信纸上的字迹,眼尾微挑:"玄霄阁的印鉴倒比他们的消息还旧些。"
    汤凛抬头,见她眼睫上还凝着细雾,分明是刚起身,可眼底却清亮得像淬了冰。
    他将信纸推过去:"他们要的是'天命者'。"
    李瑶指尖抚过"玄霄阁"三个字,突然低笑一声。
    那笑里带着点冷意,像春寒里的冰棱:"我在寒潭里用灵植术时,他们在云头看?
    我替汤家取九叶莲时,他们在树后数?
    偏等我进了汤家大门,倒成了'私藏'。"她抬眼望他,"汤少爷说,这是冲我来的,还是冲汤家来的?"
    汤凛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书中"天地动荡"四个字,想起李瑶掌心翻涌的金纹,忽然伸手覆住她搁在案上的手。
    她的手比他凉,指腹却带着灵植培育时磨出的薄茧:"不管冲谁,我不会让他们碰你。"
    李瑶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蜷了蜷,没说话。
    辰时三刻,汤家偏厅飘起甜香。
    李瑶站在廊下,看几位汤家长辈鱼贯而入。
    大夫人扶着丫鬟的手,鬓边珠翠叮当;三叔父摸着胡须直夸"瑶丫头有心";最末进来的是六叔父——从前总缩在族会角落的人,此刻正盯着案上的灵果看,喉结动了动。
    "都是家常用的果子。"李瑶含着笑,亲自捧起玉盘,"这是凝露果,前日刚从灵园摘的。"
    六叔父伸手时,指尖抖了抖。
    他捏起果子咬了一口,果肉在齿间裂开的瞬间,眉峰猛地一拧。
    李瑶眼尖地看见他瞳孔骤缩,像是被什么扎了心尖。
    "突然想起,昨日答应了老妻要去庙中还愿。"六叔父扶着椅背站起来,笑容有些发僵,"瑶丫头莫怪。"
    "六叔慢走。"李瑶垂眸替他理了理被椅背勾住的袖角,指腹在他腕间轻轻一按——那里有个极淡的青斑,像被什么虫蚁咬过的痕迹。
    等六叔父的身影转过游廊,李瑶朝廊下阴影里抬了抬下巴。
    暗卫阿九从紫藤花后闪出来,腰间短刀的流苏晃了晃,便追了上去。
    "他有问题?"汤凛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晨风吹起他的衣摆,带起一丝冷香,是他常用的沉水香。
    李瑶望着游廊尽头:"凝露果是我用灵植术催熟的,寻常人吃了只会觉得甜。
    可他咬下第一口时......"她顿了顿,"像是尝到了苦。"
    未时,汤凛的书房飘着沉水香。
    阿九的汇报声压得极低:"六少爷出了汤府,绕了三条街,在城西破庙见了个灰衣修士。
    那修士腰间挂着玄霄阁的云纹玉牌,两人说了半柱香的话,六少爷塞了个布包过去。"
    汤凛的指节抵着桌案,指背青筋凸起。
    他突然扯过案上的封印符纸,转身就往外走:"叫厨房备酒,我要请六叔吃个饭。"
    酉时,偏厅烛火摇曳。
    六叔父握着酒盏的手在抖,酒液泼在锦缎桌布上,晕开一片暗黄。
    汤凛将封印符纸拍在桌上,符纸泛着幽蓝的光,瞬间缠住六叔父的手腕:"六叔昨日还说要还愿,今日怎么有空来吃我这顿便饭?"
    "侄、侄儿这是做什么!"六叔父额头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我、我不过是替玄霄阁的朋友......"
    "替他们探听天命者的消息?"汤凛冷笑一声,符纸猛地收紧,六叔父疼得闷哼,"玄霄阁给了你什么?
    灵玉?
    功法?
    还是说......"他俯身逼近,"他们许了你汤家的位置?"
    "我、我没想害汤家!"六叔父突然哭出声,"那玄霄阁的人说,天命者现世会引动天地劫,他们要带她去封印......我、我只是想帮汤家避祸啊!"他喉间发颤,"他们说,各大家族都有密探,专门找那金纹缠身的......"
    李瑶站在门外,指尖抵着门框。
    风掀起门帘一角,漏进的光里,她看见自己腕间若隐若现的金纹——像活过来的蛇,正缓缓往手背攀爬。
    "他们为何要抓我?"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汤凛转身望过来,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将那句"因为他们怕你"烧得发烫,却终究没说出口。
    窗外的暮云压得很低,像块浸了墨的布,遮住最后一丝天光。
    李瑶腕间的金纹仍在游走,像被春风唤醒的灵蛇,顺着血管往手背攀去。
    她望着汤凛,眼尾的弧度比平日更冷些,却又带着几分探究的锐光:"他们怕的,是我能逆转生死、重写因果?"
    汤凛喉结动了动。
    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两簇小火星,将袖中紧攥的《上古血脉志》边角灼得发烫——那页折角处正写着"天命者掌造化,仙盟惧其乱序"。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起的衣袖,指腹擦过那抹金纹时,指尖微颤:"玄霄阁要的是掌控。
    他们怕你不受制于任何规则,更怕汤家因你崛起。"
    李瑶垂眸盯着自己的手。
    金纹在皮肤下泛着暖光,像将星子揉碎了融进去。
    她想起寒潭底用灵植术唤醒千年冰莲时,那些本该枯死的根系突然缠住她的手腕;想起替汤家取九叶莲时,原本守护灵植的毒蜂绕着她的发梢打旋。
    原来不是灵植亲近她,是天命血脉在召。
    "我不会被他们当棋子。"她突然抬眼,眼底的光比金纹更亮,"也不会让汤家因我涉险。"
    汤凛的指节抵在她腕骨上,能清晰摸到血脉跳动的频率——比寻常修士快三倍,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陪你",却被窗外的更声截断。
    三更梆子响过,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跟我来。"
    汤凛的房间在主院最深处,沉水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李瑶刚跨进门槛,就见书案上堆着半人高的古籍,最上面那本《天命录》的封皮泛着旧金,边角全是他翻折的痕迹。
    她指尖扫过书页,停在"血脉封印术"那章,墨迹被水浸过,晕开一团模糊的"不可"。
    "你想封印我。"她不是问句。
    汤凛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月光从他肩头漏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昨夜翻到解印之法时,我捏碎了三个茶盏。"他转身,眼尾泛红,像熬了整夜,"我怕他们抢在我前面,怕你被锁在玄霄阁的禁术阵里,怕......"他突然哽住,喉结动了动,"怕你疼。"
    李瑶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攥紧的拳头。
    他掌心全是冷汗,指缝间还沾着未干的墨渍——定是方才在书房写封印符时,手不稳滴上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另一只手按在胸口。
    金纹如活物般从腕间窜出,顺着手臂爬上脖颈,最后在锁骨处凝成一枚金色图腾:五瓣莲花裹着星芒,每道纹路都泛着细碎的光。
    汤凛的瞳孔骤缩。
    他见过太多上古图腾,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血脉印记,而是天地初开时才有的混沌纹路。
    他伸手去碰,指尖刚要贴上,图腾突然泛起热意,像一团活火,在他掌心烙下浅浅的红痕。
    "这是我在寒潭底觉醒的。"李瑶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当时我以为是灵植术进阶,后来才明白......"她扯了扯嘴角,"是天命血脉在挑主人。"她收回手,图腾瞬间隐入皮肤,"我知道你想封印我,但我不会让你这么做。"她望着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清,"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掌控命运。"
    汤凛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
    那笑带着几分释然,又带着点心疼:"你总说我像冰山,可你才是最倔的那座。"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那我就陪你走到最后。"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破空声。
    李瑶猛地转头,就见天际划过一道血色流星,比月光还亮,拖着赤金尾焰直坠玄霄阁方向。
    那光太刺眼,映得窗纸都泛了血色。
    汤凛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他抓起案上的千里镜,对准流星坠落的方向,喉间溢出低咒:"他们动手了。"
    李瑶走到他身侧。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金纹在沸腾,像在呼应那道血光。
    她抬手,掌心浮起一株半开的灵植——是前日刚培育的火棘,此刻枝桠上的红果全变成了金红色,每一颗都跳动着细碎的光。
    "那就让他们知道。"她望着血色流星消失的方向,眼中金光闪烁,"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夜更深了。
    汤府的更夫敲过五更梆子,远处传来巡卫的低语:"玄霄阁方向出了怪事,听说有流星坠了......"李瑶靠在窗前,听着这些声音渐远,忽然想起六叔父说的"各大家族都有密探"。
    她摸了摸腕间的金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天亮了,该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密探",见见真正的光。
    而此刻,玄霄阁山门前的守夜弟子正跪在焦黑的地面上。
    方才那道血色流星坠落处,碎石里嵌着半枚金纹残片,纹路与汤家密信里描述的"天命者"图腾分毫不差。
    "报——"弟子的声音带着颤,"天外陨星落于本阁境内,似有......"
    "闭嘴。"为首的长老捏碎残片,袖中玄光暴涨,"对外宣称是天劫余波。"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天命者的事,还没到掀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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