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坛震颤的余波撞在膝盖上,李瑶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地。
    汤凛的掌心还压在她后颈,带着玄冰诀特有的凉意,却掩不住指腹微微的发颤——他方才拽着她扑进竹影时,那股近乎疯魔的力道,此刻全凝在攥紧她衣袖的指节上。
    "阿瑶。"他的声音像被冰碴子磨过,"你在看什么?"
    她抬头,看见汤凛的瞳孔里浮着叠影:左边是他此刻紧抿的薄唇,右边是三日后他站在汤家祠堂,玄色广袖被烛火映得发红的模样。
    而更深处,光雾人形的轮廓正从那些叠影里渗出来,眉心暗金印记与她命核的灼痛精准共振,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正将她的神魂往那团光里抽。
    "它在等我。"李瑶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更滚烫的东西——像是命织草在识海抽芽时的锐痛,又像是七年前被罚堂嬷嬷碾碎养魂丹时,藏在袖中的半粒药渣,在舌尖化开的苦。
    她突然想起方才命网震颤时窥见的未来:汤凛的剑刺穿凌风心口,而她的命织草,正缠绕着祭坛最深处的秘密。
    此刻那秘密的轮廓,正与光雾人形重叠,而对方背后半张像极了凌风的脸,让她后颈泛起凉意。
    汤凛的拇指重重碾过她腕间命门穴,"你在说胡话。"但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背——命织草的藤蔓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在皮肤下勾勒出暗青色的符咒,那是她操控灵植时才会浮现的印记。
    他突然松开手,玄铁剑"嗡"地出鞘半寸,"是不是那东西动了你的魂?"
    李瑶抓住他手腕,掌心贴着他冰凉的剑穗。
    空间还在扭曲,石墙上映着她七岁时的影子——正蹲在罚堂角落,用指甲在砖缝里抠出细小的芽,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和灵植沟通。
    而十步外,光雾人形的指尖正虚虚点向她,每动一分,她命核里的震颤便强上三分,像是久别重逢的旧识在叩门。
    "汤凛。"她仰起脸,看见他眉峰紧拧成刀,"若我失败......"
    "没有若。"他截断她的话,剑穗上的碎玉撞在她手背上,"你说过要教我种甜霜花,说要看着汤家那老东西被你气到摔茶盏。"他喉结滚动,声音突然低下去,"你说过要活很久。"
    李瑶笑了,指尖抚过他剑脊上的冰纹。
    那些纹路是他十七岁时为她挡雷劫留下的,每道裂痕里都凝着半颗冰魄。"命运不是终点。"她轻声说,"就算我......你要记得这句话。"
    汤凛的瞳孔骤缩。
    他想拽住她,却见她手背的命织草突然暴长,藤蔓穿透两人相握的指缝,在石坛上织出一张泛着青光的网。
    光雾人形的身影正从网中心渗出来,暗金印记与她命核的共鸣已经变成轰鸣,像是万座钟同时敲响。
    "阿瑶!"他扑过去,却被命织草缠住脚踝。
    藤蔓里传来她的声音,带着灵植特有的清冽:"别跟来。"
    李瑶踏入命网的瞬间,世界突然静了。
    这里没有石坛,没有月光,只有无数银亮的丝线在周身穿梭。
    每条线上都缠着一团光,有的炽烈如焚,是"我要杀了负心人"的执念;有的幽蓝如磷火,是"求道君收我为徒"的渴盼;还有的像将熄的烛火,轻轻一颤就会熄灭——"让我再看一眼家乡的桃花"。
    "这是众生的愿。"无形存在的声音在她四面八方响起,带着点苍老的叹息,"三百年前,我不过是祭坛里一颗吸收愿力的石珠。
    可他们的执念太沉,沉得我不得不活过来,替他们把未竟的愿走完。"
    李瑶伸手触碰最近的丝线。
    那团光突然炸开,她看见个穿粗布裙的少女跪在山门前,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血珠溅在"清云宗"的牌匾上——"求您收我,我弟弟还等着我的灵粮救命。"
    "你看。"声音更温和了,"他们需要一个承载者。
    而你......"暗金印记的光突然裹住她的命核,"你和我本是一体。
    你的命织草能驯服灵植,不正是因为你天生就能承载愿力?"
    李瑶望着那团少女的愿光。
    它正在她掌心融化,像一滴泪。"所以你吞了凌风。"她轻声说,"因为他的愿和你太像——他想替妹妹活,你想替众生活。
    所以你用他的脸,让我放下戒备。"
    "聪明的姑娘。"声音里有了笑意,"现在,你愿意成为新的承载者吗?
    接受所有人的愿望,重塑命运秩序。
    你会比我更强大,毕竟......"那光裹得更紧了,"你有爱人,有执念,有活下来的理由。"
    李瑶垂眸。
    她看见自己掌心的愿光里,叠着汤凛的脸——他在她被罚时偷偷塞给她的甜霜糖,他在她被汤夫人刁难时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他说"阿瑶,我陪你"时,眼底比星光更亮的温度。
    "我不做承载者。"她松开手,愿光"啪"地碎成星子,"也不做主宰者。"她抬头,命核里的共鸣突然变成刺痛,像是在抗议她的拒绝,"我要让每个人......"她望着四周漂浮的愿光,它们正随着她的话轻轻震颤,"都能自己选择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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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选错了,哪怕走得艰难......"她笑了,"那才是活着。"
    四周的丝线突然静了。
    李瑶听见无形存在的呼吸——像是古潭里沉了千年的石头,突然被人掀开,露出底下翻涌的暗潮。
    "你会后悔的。"那声音不再温和,带着冰碴子刮过耳膜的刺响。
    命网突然收紧。
    李瑶的手腕被银线缠住,那些方才还温驯的愿光,此刻化作尖刺,扎进她的皮肤。
    她看见汤凛的身影在网外狂奔,玄铁剑劈断一道又一道缠向他的丝线,可更多的线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的身影渐渐淹没在银芒里。
    "汤凛!"她喊出声,却被命网的震颤揉碎。
    暗金印记的光突然暴涨,将她整个人裹进漩涡。
    在彻底被黑暗吞没前,她最后看见的,是自己掌心的命织草——那些藤蔓正突破银线的束缚,向着更深处的黑暗钻去,像是在替她回答:
    没有什么能困住活人的愿望。
    命网里的银线骤然绷成琴弦,每一根都发出破帛般的尖啸。
    无形存在的声音裹着冰碴子砸进李瑶耳膜时,她腕间的银线已勒出渗血的红痕——那些曾是"求道求生"的愿光,此刻全化作倒刺,在她皮肤上犁出深浅不一的沟壑。
    "后悔?"李瑶咬着牙笑,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命织草的藤蔓上。
    藤蔓吸了血,突然泛起翡翠般的幽光,竟将扎进皮肤的银刺一寸寸顶了出去。
    她望着四周疯狂收缩的银网,想起方才在愿光里看见的粗布裙少女——她撞碎额头也要叩开的山门,最终不过是清云宗长老为博善名的作秀;想起汤凛玄铁剑上的冰纹,每道裂痕里都冻着他替她挡雷劫时溅的血;想起自己七岁在罚堂砖缝里抠出的第一株命织草,嫩芽顶开碎石时,她突然明白,被碾碎的养魂丹可以重生,被践踏的尊严也能在绝境里抽芽。
    "我后悔的,是从前总想着替别人活。"她轻声说,命核里的暗金印记突然剧烈灼烧,像是无形存在在做最后挣扎。
    但这一次,灼烧感不再是牵引,而是反抗——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些被愿光浸透的命织草正顺着血管往命核钻,每一根藤蔓都裹着她的执念:"但现在,我要为自己活。"
    "放肆!"无形存在的怒吼震得整个空间都在摇晃。
    李瑶眼前的银网突然凝结成实体,化作千万把银刃,从四面八方刺向她心口。
    她甚至能看见最前面那把刀刃上,凝着粗布裙少女最后一滴泪——那是她被清云宗扫地出门时,落在山门外的。
    "阿瑶!"
    熟悉的冰寒突然裹住她后颈。
    汤凛不知何时冲破了命网外围的束缚,玄铁剑横在两人身前,剑身的冰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将刺来的银刃冻成冰雕,"咔嚓"碎成星尘。
    他发梢沾着未融的寒霜,左手臂上还缠着半截断裂的银线,血珠顺着伤口滴在她手背,烫得她眼眶发酸。
    "谁准你一个人扛?"他咬着牙,另一只手扣住她后颈,玄冰诀的凉意顺着命门穴往她体内灌,"我汤凛的道侣,要疯一起疯,要死——"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要活一起活。"
    李瑶望着他发间那缕被银线扯断的碎发,突然笑出声。
    她反手扣住他手腕,将自己命核里翻涌的光全部渡进他掌心:"那便一起逆了这破规则。"
    命网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的脆响。
    凌风不知何时站在另一侧,玄色广袖被银线划得破破烂烂,却仍握着那柄染血的青锋剑,每一剑都精准挑断缠向汤凛的银线:"汤三少,你护妻的样子,倒比当年在演武场装冰山有趣多了。"他瞥了李瑶一眼,嘴角扯出冷笑,"这破坛子吞了我三魂七魄三百年,当我会让它称心?"
    李瑶瞳孔微缩——原来他早不是当年那个为救妹妹自毁道基的少年,三百年的愿力浸洗,早让他成了另一种"存在"。
    但此刻他的剑招里,还留着当年教她练剑时的影子:"剑尖要稳,像命织草扎根,要狠要准。"
    "谢了。"她冲他喊了一声。
    凌风的剑势顿了顿,随即更快地劈向银网,耳尖泛红的模样,倒像极了当年被她戳穿偷偷往她药里加蜜饯时的样子。
    命网核心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
    李瑶感觉自己的命核在碎裂,每一丝神力都顺着命织草涌向网心——那里悬浮着一颗暗金色石珠,正是三百年前吸收愿力的本体。
    石珠表面爬满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出黑红色的怨毒,那是被强行承载的愿力扭曲后的模样。
    "愿者自由,逆者自决!"李瑶大喝一声,最后一缕命核之力裹着命织草的根须,狠狠扎进石珠。
    藤蔓瞬间穿透石珠,在内部织成一张青绿色的网——那是她用七百年命织草培育出的"自由网",每一根藤蔓都刻着"我愿意"三个字的灵纹。
    石珠发出垂死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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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网开始崩裂,那些曾是尖刺的愿光突然软化,化作点点星光,重新回到属于它们的主人身边:粗布裙少女的光飞回山脚下的草屋,那里有个少年正捧着新晒的灵粮笑;求道的小道士的光钻进他腰间的木剑,剑穗突然飘起,像有人在轻轻拉扯;而那簇最幽蓝的光,竟钻进了凌风的剑尖,他握着剑的手猛然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清明。
    "不——!"无形存在的嘶吼混着石珠碎裂的声响,在空间里炸成碎片。
    李瑶眼前一黑,被汤凛牢牢护进怀里。
    她听见命网崩解的声音像春冰初融,听见汤凛的心跳震得她耳膜发颤,听见凌风的剑"当啷"坠地,然后是——
    "阿瑶,睁眼。"汤凛的拇指抹掉她脸上的血,"看。"
    她抬头。
    漫天星光正从崩裂的命网里倾泻而下,每一颗星都拖着淡青色的尾焰,像是无数只萤火虫在跳圆舞曲。
    石珠的碎片散落在地,其中最小的那片,正泛着幽微的暗金光,静静躺在李瑶脚边。
    "它......"她刚开口,就被汤凛捂住嘴。
    他望着那片碎珠,眼神突然冷如玄冰:"别急着下结论。"
    试炼空间突然发出沉闷的轰鸣。
    李瑶感觉脚下的石坛在龟裂,远处传来石柱倒塌的巨响。
    汤凛抱起她往出口狂奔,凌风捡了剑跟在后面,三人刚冲出石门,就听见身后传来"轰"的一声——整座命律祭坛化作漫天碎石,在月光下闪着最后的光。
    李瑶回头。
    风卷着碎尘扑在脸上,她看见那片暗金碎珠正裹在尘雾里,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处传来汤夫人的尖叫:"祭坛塌了!
    汤三少呢?
    李瑶那小贱蹄子——"
    汤凛将李瑶护得更紧,玄铁剑上的冰纹突然泛起微光。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阴影里,那片碎珠正缓缓融进凌风的后颈,暗金印记若隐若现。
    )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