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光线昏暗,药水与某种隐约的腐臭气息混杂。
尹震元并未躺在床上,而是蜷缩在房间中央,背对着门口,身体微微发抖。
他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如同枯草,病号服也皱巴巴地沾着污渍。
“元叔。”尹文琛放轻脚步,唤了一声。
尹震元的背影猛地一僵,随即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没有回头,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念叨着
“……来了……又来了……听……你们听……他们在敲……在挖……”
尹文琛皱眉,靠近几步“元叔,是我,文琛。祖父让我来看你。”
“敲……一直敲……”尹震元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挖煤……镐头……一下,两下……冷啊……下面好冷……”
他的声音凄厉起来,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尹文琛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扫过房间。
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他沉声道“元叔,这里没有别人。”
“有!都有!”尹震元骤然爆发,猛地转过身来。
尹文琛心头一震。
眼前的尹震元双眼深陷,眼白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涣散无光,脸上是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癫狂与恐惧。
他指着空荡荡的墙壁和天花板,手指颤抖“你看不见吗?那么多……那么多手!”
“从墙里伸出来!黑的……全是灰……他们要抓我下去!下去陪他们!”
他踉跄着爬起身,却又因为虚弱和恐惧跌倒在地。
恐惧和疲惫让尹震元抱着头,蜷缩起来,声音变成了哭泣般的哀求
“别过来……求求你们……不是我……不全是我的主意……别找我……”
尹文琛看着他这副模样,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不是伪装。
他试探着开口“元叔,谁要抓你?是……卢家的人?”
“卢家?呵呵……哈哈……”尹震元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取代“不是他们……是‘报应’!是‘报应’来了!”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文深……我的文深……直升机……碎了……”
“文姝……我的心肝……她就那么倒了……还有阿素……血……好多血……”
“幕僚长……灰……吃人的灰……一个都跑不掉……下一个就是我!就是我!”
他语无伦次,将子女、妻子、幕僚长的死状混杂着恐怖的幻觉一股脑地倾泻出来,眼神彻底失去了焦点,仿佛在透过尹文琛看着某个更可怕的东西。
“你也来了……你也来索命了吗?”尹震元忽然死死盯住尹文琛,瞳孔骤缩。
“不……不要过来……我把命还给你……还给你们……”
他一边嘶吼,一边用头重重地叩击着身下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尹文琛站在原地,看着这位曾经翻云覆雨,执掌能源命脉的封疆大吏,
如今像一条丧家之犬,在绝望和恐惧的泥潭里打滚,口口声声只剩下“报应”二字。
他奉命而来,是要确认情况,或许还带着一丝稳定局面的期望。
但此刻,所有预想的对话和评估都失去了意义。
毫无疑问,尹震元已经彻底疯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尹文琛从心底泛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凉意。
尹家除尹公外最后的顶梁柱,就这样从内部崩塌,碎成了粉末。
尹文琛不再试图沟通,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仍在不断用头叩地、胡言乱语的尹震元,
转身,毫不犹豫地拉开了病房的门,快步走了出去。
——————
尹文琛快步穿过疗养院的走廊,厚重的隔离门在身后合拢,将病房内那些呓语隔绝开来。
门口的守卫向他无声敬礼,他略一颔首,没有停留。
他需要立刻向祖父汇报这里的情况——尹震元,龙城的支柱,已经彻底疯了。
这消息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就在他踏出疗养院主楼大门,步入外面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自身后猛地传来!
伴随着的是玻璃碎裂的尖锐噪音,以及某种……血肉之躯与地面撞击时,才会发出的的骨裂声。
尹文琛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超凡的感官让他确定了那声音传来的方位,正是他刚刚离开的那间特殊病房所在楼层!
他猛地转身。
疗养院侧面的草坪上,就在那间病房窗户的正下方,一个人形物体扭曲地瘫卧在那里。
是尹震元!
他身上的病号服在灰暗的天色和绿草映衬下,刺眼得令人心慌。
身下的草叶正被迅速染上暗红色。
尹文琛瞳孔骤缩,身体如同猎豹般疾冲过去。
靠近了,看得更加清晰。
尹震元的坠落姿势极其怪异,脖颈以一个夸张的角度歪扭着,左侧头颅明显凹陷下去,鲜血正从口鼻和耳孔中不断涌出。
他的胸膛却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喷溅的“嘶…嘶…”声,仿佛一个漏气的风箱。
他还活着!
尹文琛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尹震元的伤势,同时对着紧随其后冲来的疗养院护卫和医护人员厉声喝道“快!快来检查!”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尹震元那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睛猛地一颤,瞳孔竟奇迹般地聚焦起来。
仿佛有最后的生命力被强行榨出,他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一种灼热的光芒——
那里面没有丝毫对生的眷恋,只有一种彻底的解脱。
尹震元用尽胸腔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气息,破碎的词语混合着血沫,艰难地挤了出来
“手……手……终于松开了……”
他的视线盯着自己刚刚挣脱出来的窗户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癫狂的释然。
“终于……终于……摆脱……你们了……”
这微弱的话语,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灯油。
声音刚落,他眼中那异常的光芒便急速黯淡,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最后一点气息也随之彻底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