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拐进练习室走廊的时候，右腿还在抖。

    不是疼，是累出来的虚软，像踩在棉花上。

    走廊灯亮着，比刚才天台的夜色刺眼得多。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cd，边角硌着掌心，有点发烫。

    我没回宿舍。

    也没去食堂。

    直接推开了d区练习室的门。

    灯是冷白色的，照得地板反光。我把舞鞋换上，新买的，鞋带我系了两遍，拉得很紧。蹲下时膝盖磕了下地，没管。站起来，把手机连上音响，点开那张cd里的音频。

    是我三个月前在观众席唱的那首。

    没伴奏，没修音，就那么清清淡淡地出来了。

    我闭上眼，听自己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稳稳地托住每一个音。

    睁开眼，我走到角落，开始走那八拍。

    左脚，右脚。

    一二三四。

    第五拍，重心前推，脚尖点地。

    肩膀还是僵，但我没停。

    第六拍，右腿抬起，落地轻了一点。

    没摔。

    第七拍转体，腰动了半寸。

    第八拍手脚。

    一遍。

    再一遍。

    第三遍的时候，林老师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群练习生。他们换好舞服，站在镜子前拉伸，有人瞥了我一眼，又收回目光。

    林老师走到控台前，按下节拍器。

    “基础组合，十遍，跟音乐。”

    其他人立刻站成一排，动作整齐地开始。

    我退回靠墙的位置，离主队三步远。

    节拍响起，我跟着，但慢了半拍。

    踏步时右脚拖了一下，重心偏了，我晃了晃，稳住。

    “姜美丽。”林老师声音不高，“你节奏错了一拍。”

    我没应，重新开始。

    可第二遍还是错在第五拍。

    第三遍，转体时脚尖没转到位，整个人歪了下。

    “你这样练，只会把错误重复十遍。”林老师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节奏不是靠硬记，是身体得听懂。”

    我低头，手指掐进掌心。

    不是疼，是想让自己清醒点。

    “其他人进组合训练。”林老师说，“你留下来，先练踏步和重心转移。”

    练习生们陆续离开，有人路过时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门关上后，练习室安静下来。

    只有节拍器在响，滴、滴、滴，像在数我有多慢。

    我重新开始。

    一遍，两遍，五遍。

    脚底开始发烫，鞋垫被汗水浸湿，踩下去有点滑。

    第十遍时，我终于把八拍走完没出错，可林老师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午休铃响了。

    其他人去吃饭，我留在练习室。

    把手机架在音响上，录下节拍器的声音，然后打开昨天拍的视频，一帧帧看。

    我发现自己每次转体前，肩膀都会先耸一下。

    落地时脚掌拍地太重，像砸下去的。

    我把这些截下来，写在备忘录里：“耸肩预兆”“落地过重”。

    然后我蹲下，用粉笔在地板上画了个小圈，标着“落脚点”。

    站直，深吸一口气，开始重复第五拍的重心转移。

    前推，脚尖点地，停住。

    再退回来，重来。

    一次，五次，二十次。

    手臂摆动的幅度我也改了，不敢太大，怕带偏重心。

    可改了之后，动作又显得更拘谨。

    有人敲了下门，是助理小陈。

    “还不去吃饭？”

    我摇头。

    “再练会儿。”

    她看了眼我脚边的粉笔灰，没多问，把门轻轻带上了。

    下午的训练照常。

    林老师让我加入队伍，但只准跟半拍动作。

    别人跳，我只踏步。

    别人转身，我只移重心。

    一次组合练完，我出了一身汗，头发贴在脸上。

    林老师看了我一眼：“明天考核，所有人完整走两遍八拍组合，不能错节奏，不能失衡。”

    其他人点头。

    我站在角落，没出声。

    那天晚上，我没回宿舍。

    练到灯自动熄了才走。

    脚趾磨破了，袜子粘在伤口上，脱的时候扯得生疼。

    我在浴室冲了十分钟热水，蹲在地上，把裂开的指甲剪掉一截。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一个半小时到练习室。

    把cd放了一遍，然后开始练。

    重点是转体那一拍。

    我用粉笔画了三个点，标出起转、中途、落点的位置。

    每走一遍，就停下来调整脚位。

    中午，林老师放音乐测试。

    第一遍，我跟上了，但第七拍转体时重心偏了，没摔，可脚步乱了。

    第二遍，第五拍又慢了。

    “你太紧了。”林老师说，“身体像绷着的绳子，一动就断。”

    我没解释。

    我知道我在怕什么。

    怕一错，就又回到那天跪在地上的样子。

    考核安排在傍晚。

    所有人站成一排。

    音乐响起，第一遍组合，我勉强走完，错了一拍，但没失衡。

    第二遍开始。

    一二三四，还行。

    第五拍，前推，脚尖点地。

    第六拍，右腿抬起，落地。

    第七拍转体。

    我按着粉笔记号，脚尖对准落点，拧腰。

    可身体没转过来，重心卡在右腿，整个人往前冲了一下，差点扑倒。

    我硬撑住，第八拍收脚，站定。

    没人说话。

    林老师看了眼记录表，没评价。

    其他人陆续离开，脚步轻快。

    我蹲在墙角，喘气。

    脚尖渗血了，袜子又粘上了。

    我低头看着地板，忽然低声问自己：“真的能行吗？”

    话出口，我自己都愣了。

    我没哭。

    也没站起来走人。

    而是掏出手机，点开那首歌。

    前奏响起，我闭上眼。

    听自己三个月前的声音，那么干净，那么不怕。

    睁开眼，我站起来，走到练习室中间。

    从第一排开始，重新走。

    一遍。

    两遍。

    第五遍的时候，门口有动静。

    我抬头，看见关毅站在那儿，没进来，也没走。

    我没听。

    继续走。

    第八拍收脚，站定。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走了。

    我低头，解开舞鞋。

    不是放弃。

    是想光脚再试一次。

    我把鞋放在墙边，赤脚站上地板。

    凉意从脚心窜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左脚。

    一二三四。

    第五拍，前推，脚尖点地。

    这次，没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