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目光落在山门两侧斑驳的对联上,不自觉地轻声吟诵:"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声音在山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继续道:"好一个'事在人为'...命运当由自己把握,处世贵在宽容豁达..."忽而又摇头轻叹,吟出另一首诗来:"青山几度变黄山,浮世纷纭总不干。眼里有尘三界窄,心头无事一床宽。"末了苦笑道:"话虽如此,可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性,何况凡人?"
燕小九闻言转身,晨光透过柳杉枝叶,在她面纱上投下斑驳光影。她凝视文渊良久,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走吧。"说着,她已迈步向前,"去找师叔。"
一踏入常道观,来往的道士纷纷驻足,向燕小九恭敬作揖。文渊暗自诧异:"乖乖,九姑娘包裹那么严实,他们也能认出来?”然而当他转头看向燕小九的时候,登时惊呆了:一副惊世容颜出现在他面前。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张面容他曾经见过。并且还算是熟悉。
"你...你..."文渊指着她,声音发颤,"怎么会是你?"
燕小九轻抚自己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哦?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前见过了?"
文渊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她脸颊绯红,转身避开。他这才如梦初醒,喃喃道:"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九姑娘洒脱不羁,英气逼人;燕小漾温婉内敛,心思细腻。所以现在我确定我们以前并不认识。"
"你的意思是有一个人和我样貌一样?"燕小九猛地转身,声音发紧,“而且也姓燕,叫燕小漾?”
"嗯。"文渊点头,"我现在严重怀疑你们两人是双胞胎。"
"滚!你个坏人。"燕小九突然亮出半块玉牌,"我确实有个走失的姐姐,但叫燕小彤!"她快步走向内院,"等处理完这里的事,你带我去见这个燕小漾!"
"大师兄!"她的声音在庭院回荡,"风师叔在哪?"
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侧殿传来:"小九,师叔在此。"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道士大步走出,宽大的道袍随风鼓荡。他看到文渊时毫不惊讶,反而笑着打了个稽首:"小友,别来无恙?"那熟稔的语气仿佛早知会有此相逢。
文渊愣了一瞬,随即依样回礼:"道长别来无恙。"他嘴角挂着笑,眼中却满是警惕,"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哈哈哈!"道士爽朗大笑,袖袍翻飞间露出腰间一块精致的羊脂玉佩,玉佩一闪,文渊觉得有些眼熟。只听到"小友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这坦荡的态度反倒让文渊一时语塞。他仔细打量着道士眉宇间的神色,半晌才道:"还未请教道长尊号?"
燕小九快步上前,青丝随风轻扬:"这位是我风师叔,道号'玄机子'。"她又转向道士,纤手指向文渊:"这位是九江郡的文渊公子。"
文渊再次稽首,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风道长,在下只想知道两件事——是谁绑了唐白术?又为何要绑?"
院中古柏沙沙作响,三人的衣袂在风中交织。风道长抚须而笑,眼中精光闪烁:"此事说来话长..."他忽然转身,道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如移步茶室,容贫道细细道来?"
原来,这位风道长本是隋炀帝杨广身边的密探,大业初年被派往蜀中,以监修天师洞为名暗中潜伏。工程未毕,便接到密令正式出家为道,道号"玄机子",实则是杨广安插在蜀地的一枚暗棋。
自蜀王杨秀被废后,风道长便如弃子般无人问津。直到去年清明,突然接到杨广密旨,命他寻找一个叫第五文渊的商贾押往洛阳。为完成任务,他结识了当地恶少姬凌雨,却始终未能寻得此人。一月前,密旨再至,这次终于有了具体线索——第五文渊是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常执玉笛,武功高强,身边总有女子相伴。
"啧啧,"燕小九听到这里,眼波流转地打量着文渊,"原来某人这么招皇帝惦记?"
文渊瞪她一眼:"别打岔。"转头对风道长道:"那唐白术夫妇又是怎么回事?"
风道长拂尘一甩,继续道来。原来姬凌雨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年前突然声称掌握了第五文渊的行踪。风道长随他下山,在金牛道上劫持了唐白术夫妇。不料唐家随从个个身手不凡,冲突中身在局中的风道长不得已伤了六人。
直到在酒肆遇见文渊,风道长方知中了姬凌雨的圈套。这恶少痴恋唐连翘已久,屡次纠缠反被下毒整治。不知从何处得知唐白术原是蜀王旧部,便起了歹心,想以二老性命和揭发唐白术身份来要挟唐连翘就范。
"贫道虽早已知唐白术身份,但既非任务所需,本不欲插手。"风道长叹息道。识破姬凌雨算计后,他设计将其引入祖师墓地,却意外得知一个秘密——当年的蜀王杨秀留在蜀郡有一巨额宝藏。更巧的是,这宝藏地点正是风道长用来设计姬凌雨的祖师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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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进到墓地,姬凌雨那厮就翻脸了。那厮的手下功夫稀松,虽偷袭得手,也不过给贫道添了几道皮外伤。"风道长说着掀开道袍,露出肋下包扎的伤口,"贫道逃回道观,只得哄骗小九带人前去。之后种种,便不在掌控了。"
院中古柏沙沙作响,文渊与燕小九相视一眼。燕小九撅起小嘴,幽怨地跺了跺脚:"师叔~您倒是说得轻巧,'哄骗小九带人前去'!您知不知道,小九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风道长一脸诧异,拂尘都忘了摆动:"你这不好端端站着吗?这世上还有人能团灭你们十二师姐妹?"
燕小九朝文渊努了努嘴,气鼓鼓地说:"喏,就是眼前这个坏人,再加上他那个小媳妇唐连翘。一个漫天撒毒,一个飞针如雨,两个都是变态!"说着还做了个夸张的哆嗦动作。
看着风师叔一脸茫然的样子,燕小九顿时来了精神。她眉飞色舞地把遭遇埋伏的经过一一道来:如何被偷袭,怎么生擒文渊,文渊又是如何给她解毒...说到兴起时,连自己当时的小心思都倒豆子似的往外倒。
"我当时就想啊,这个坏人虽然可恶,但心肠不坏。比如给我解毒,说解就解,一点都不磨叽;还有他的武器是一根破笛子,打起架来也就是当棍子用,不过这说明他不喜欢杀戮..."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俏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后来他昏睡时还说梦话,唱歌,作诗。"
文渊倚在廊柱旁,看着这个喋喋不休的姑娘。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说到激动处,那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纤纤玉手还不停地比划着。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想:这丫头,怎么连告状都这么可爱。
风道长听得目瞪口呆,手中的拂尘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看文渊,又看看自家师侄女,突然抚须大笑:"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笑罢,他突然又严肃地问道:“那个,那个小媳妇是怎么回事?”
"就是唐连翘呀!被师叔您绑来的唐白术家千金。埋伏我们的时候,两人还手拉手那。"燕小九不假思索地答道,眼睛眨巴眨巴的,一脸天真。
风道长见师侄女答非所问,转而用探究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文渊。文渊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这个嘛...大年初一那晚,我在回客栈路上,一个姑娘追歹人,不小心撞进我怀里..."
"然后呢?"师徒二人异口同声,连身子前倾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然后..."文渊摊了摊手,"她就把我给药翻了。就这么认识了。后来在酒肆遇见道长您和姬凌雨,听了个云里雾里。出门又撞上唐连翘...之后的事,道长您都知道了。"
"就这?"师徒俩再次异口同声,连挑眉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就这。"文渊斩钉截铁,却在心里暗忖:唐连翘那些离奇的梦境、二人写神话故事,自己睡人家闺房,又参加生日宴等等...这些可不能告诉你们。
风道长弯腰捡起拂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道:自家这个师侄还不自知。燕小九则歪着头,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知信了几分。
风道长忽然敛去笑意,神色肃穆地整了整衣冠:"第五公子,如今你我相识,贫道算是完成了圣上交办的差事。至于之后的事..."他捻着拂尘,声音低沉,"就不是贫道能做主的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文渊沉吟片刻,指尖轻叩石桌:"道长可否将此事压到清明之后?届时我会修书一封,劳烦道长一并呈予圣上。"
院中一时寂静,唯有古柏沙沙作响。玄机子闭目沉思,手中拂尘的白尾无意识地扫过道袍。良久,他缓缓睁眼:"这些年在天师洞清修,贫道几乎忘了自己本是个密探。"声音里透着几分沧桑,"这道士的身份原是为掩人耳目,可岁月流转..."他轻抚腰间玉佩,"倒真成了个出家人。罢了,贫道答应你。"
"呼——"一旁的燕小九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文渊郑重起身,双手抱拳,向风道长深深一揖:"多谢道长成全。小子这就告辞了。"
"后会有期。"玄机子拂尘轻挥,目送二人离去。
出了茶室,燕小九紧追两步,压低声音问道:"为何非要等到清明之后?"
文渊嘴角微扬,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猜今年皇上必会再征高句丽。清明一过,军务繁忙..."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到时候,谁还会记得我这个小人物?"
燕小九猛地瞪大杏眼,檀口微张,活像见了鬼似的盯着文渊。半晌才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不仅是个坏人..."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更是个可怕的聪明人。幸好..."她拍了拍胸口,"没与你为敌。"
阳光透过廊檐,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文渊笑而不语,负手向前走去,衣袂在春风中轻轻摆动。燕小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身上似乎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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