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拉塞尔教授,请坐吧。”西伦说道。
拉塞尔把大衣和帽子放在衣架上,露出下面整洁的白色衬衫和马甲,领子被浆洗得笔挺,银质的袖扣上面画着皇家学会的徽章。
一个衣着考究的知识分子??西伦心...
西伦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的纹路。夜风从塔顶的拱窗灌入,吹动他额前几缕未被魔法抚平的发丝。萨曼莎站在月光与阴影交界处,像一尊静默的雕像,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生动??那是属于真正掌握秘密之人的从容。
“所以……”西伦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失清晰,“我们不是在学习魔法,而是在**回忆**?”
萨曼莎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悲悯的光。“正是如此。每一个施法成功的瞬间,都是你灵魂深处某段被遗忘的记忆突然苏醒。你以为是你创造了魔法,其实是那个曾经完整、圆满的‘你’,在透过时间的裂隙向现在的你低语。”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空气,一道淡金色的符文凭空浮现,旋即碎成无数微尘般的光点,如萤火般盘旋上升。
“这就是为什么无法教授。”她轻声道,“没人能教你如何呼吸,除非你已经忘了怎么呼吸。而法师教育的本质,是提醒你:你本就会。”
西伦心头一震。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使用神术时的感觉??那种仿佛自出生起就该如此的自然,那种无需思考的动作流畅感,就像走路、说话一样本能。可后来每一次施展神术,都需要祈祷、专注、引导圣力……越来越像是外在的力量借用,而非内在的流露。
“也就是说,”他缓缓道,“真正的魔法,并不需要咒语、手势、材料?那些都只是……辅助记忆的工具?”
“聪明。”萨曼莎微笑,“阿纳托利大法师晚年写下最后一句话:‘当我第一次说出第一个词,世界便回应了我。那时我还未命名万物,却已知晓它们的名字。’”
她顿了顿,目光深远:“那是一种前语言的状态。婴儿不会说‘我要喝奶’,但他一哭,母亲就知道。因为他与世界的联系尚未断裂。而我们,正在努力回到那种状态。”
西伦闭上眼,试图想象那样的世界??一个念头升起,现实随之改变;一个愿望萌发,宇宙为之共鸣。不是控制,而是**共振**。
“那么……源质呢?”他睁开眼,“你说我是八阶法师,从【美】出发,抵达【仁慈】。这意味着什么?”
萨曼莎转身走向石台,取出一本泛黄的手稿。封面上用古体字写着《生命树行记》,边角已被虫蛀蚀,但中央一枚银色之树的图案依旧清晰可辨。
“十个源质,代表十种回归伊甸园的境界。”她翻开第一页,指尖落在一条细密的路径上,“【王国】是尘世的起点,象征分离与局限;而【王冠】则是终点,象征纯粹意识与原初合一。中间九个源质,则是你必须穿越的灵魂炼炉。”
她指向其中一处:“你曾位于【美】,那是艺术、和谐与创造的顶峰。但从那里出发后,你选择了隐士之路??孤独、内省、舍弃荣光。这条路通向【仁慈】,意味着宽恕、给予、无条件的爱。”
西伦怔住。“我……做过这些?”
“你不记得了。”萨曼莎轻叹,“但你的灵魂记得。每一位高阶法师的生命轨迹,都会在生命树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就像候鸟迁徙,哪怕从未飞过,也知道南方在哪里。”
她合上书,凝视着他:“问题是,你现在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失去一切记忆,成为一个普通的见习主教?”
西伦摇头。“我不知道。最后的记忆……是在一座冰原之上,我站在一座倒塌的塔前,手中握着一块破碎的水晶。然后……黑暗降临。”
萨曼莎眼神骤然一紧。“冰原?水晶?”
“是的。那水晶里有光流转,像是……封印着什么东西。”
“那是‘心核之镜’!”她失声,“传说中阿纳托利大法师用来映照灵魂本源的神器!它早已失踪千年!你怎么可能见过?!”
西伦皱眉。“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它……但我记得,当我触碰它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时间、风、心跳……全都停了。然后我听见了一个声音,低得像来自地底,却又清晰得如同耳语。”
“什么声音?”萨曼莎几乎屏住呼吸。
“他说:‘你终究还是来了。’”
空气仿佛冻结。
萨曼莎后退一步,脸色苍白。“不可能……那声音……难道是‘守门人’还活着?”
“守门人?”
“禁忌的存在。”她压低声音,“据说他是第一个堕落的法师,因窥见了‘心想事成’背后的真相而疯狂。他宣称魔法并非恩赐,而是诅咒??因为我们本不该拥有这种能力。他说,每一次施法,都在撕裂世界的结构,加速终末的到来。”
西伦心头一沉。“所以他阻止所有人接近真正的魔法?”
“不止如此。”萨曼莎咬牙,“他试图摧毁所有通往【王冠】的道路。千年前,正是他在一夜之间毁灭了七座法师塔,杀死了上百名高阶法师,包括三位已抵达第九源质的‘完人候选者’。最后,幸存者们用尽全力将他封印在冰汽领地最深处??那片永冻之地,连时间都会凝固。”
西伦猛然抬头。“冰原……就是那里?”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与恐惧。
“你是说……”西伦声音沙哑,“我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我是……被召唤过去的?”
萨曼莎缓缓点头。“或许,不是召唤,而是**归还**。你的灵魂,在某个层面,从未真正离开过那条道路。守门人感知到了你,于是打破了封印的一角,让你得以接近心核之镜??也许是为了确认你是否仍是威胁,也许……是为了完成某种仪式。”
“什么仪式?”
“吞噬一位八阶法师的灵魂,汲取他对‘心想事成’的理解,从而彻底挣脱封印。”
西伦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突然明白为何醒来时毫无记忆??那不是遗忘,而是**剥离**。有人或某种存在,硬生生抽走了他关于自身的一切认知,只留下最基础的生存本能。
“可我活下来了。”他说,“而且现在还能理解魔法的本质……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比想象中更接近‘原乐’。”萨曼莎注视着他,语气复杂,“也意味着,你可能是唯一有机会终结这场轮回的人。”
“终结?”
“是的。”她走到窗边,望向远方漆黑的天际,“千年来,法师们不断追寻心想事成,却始终被困在这条螺旋之中:觉醒?强大?触及真相?被守门人猎杀或腐化。没有人能真正抵达【王冠】,因为每当有人接近终点,守门人就会出现,将一切重置。”
她回头看他:“但你不同。你曾抵达【仁慈】,那是超越力量与知识的境界。仁慈不是软弱,而是看透一切后的选择??即使知道魔法是诅咒,仍愿以爱去承担;即使明白世界终将崩坏,仍愿为其点燃最后一盏灯。”
西伦怔然。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于魔法的探索,更是一场关于“人”的试炼。所谓心想事成,从来不只是改变外界的能力,而是能否在看清命运残酷本质后,依然愿意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做?”他问。
萨曼莎笑了,这一次,笑容中多了几分释然。“做你想做的。不必遵循任何教条,不必模仿任何人。记住,施法是一门艺术??而艺术家,永远忠于自己的内心。”
她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悬浮不动。
“试试看吧。不要想着‘我要让这滴水上升’,也不要念咒、画符。你就只是……**希望它上升**,像婴儿渴望母亲的怀抱那样纯粹地希望。”
西伦深吸一口气,凝视那滴水。
他没有调动魔力,没有构建模型,甚至没有“施法”的意图。他只是望着它,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曾无数次这样做过,在某个早已湮灭的时代,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清晨。
然后,他轻轻地说:“上来吧。”
水珠颤了一下。
接着,缓缓升起。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也没有元素波动。它就这样违背重力,安静地漂浮到半空,宛如一颗微小的星辰。
萨曼莎的眼眶湿润了。
“你回来了。”她低声说,“真正的你,终于回来了。”
西伦却没有喜悦。相反,一股深沉的悲伤涌上心头。随着这一滴水的升起,某些被封锁的记忆碎片开始松动??他看见自己站在风暴中心,双手张开,千万道雷霆听从他的意志交织成网;他看见自己俯瞰大陆,仅凭一念便令枯萎的森林重生;他也看见自己跪在雪地中,抱着一具冰冷的躯体,泪水冻结成宝石落下……
那些都不是“他”的记忆,却又确确实实属于他。
“我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他喃喃道,“我已经失败了很多次,对吗?”
萨曼莎沉默片刻,才轻声回答:“是的。据生命树的记录,你已轮回七次。每一次,你都抵达了【仁慈】,每一次,你都在面对守门人时选择宽恕而非毁灭。而每一次,守门人都利用这份仁慈,反噬你的心灵,将你打回尘埃。”
“可我还是继续回来?”
“因为你相信,总有一次,你能让他也看见光。”
西伦闭上眼,任由那些记忆洪流冲刷意识。他知道,接下来的选择将决定一切。若他放弃,这个世界将继续在魔法的诱惑与恐惧中循环;若他前进,等待他的将是直面那个知晓一切黑暗真相的堕落者。
但他也知道,真正的魔法,从来不在咒语之中,而在选择之间。
良久,他睁开眼,目光清澈如初雪。
“我想去看看那座倒塌的塔。”他说,“还有……被封印的守门人。”
萨曼莎点头。“我可以带你去。但你要明白,一旦踏上那条路,你就不能再回头。你会重新记起一切痛苦、悔恨、失去??以及,那份让你一次次归来的原因。”
西伦笑了笑,那笑容中有疲惫,也有坚定。
“如果那是我真正想要的幸福,那就让它来吧。”
月光洒落,照在两人身上。远处,钟楼敲响十二下,宣告旧日结束,新章开启。
而在地下三千尺的永冻层中,一双眼睛悄然睁开。冰壁上的符文正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剥落,如同古老誓言正在瓦解。
“你来了。”那声音低语,穿越时空,“这一次,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什么叫作真正的绝望。”
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