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简单用过早膳,便走到房间角落的衣架旁——石青色的二品武官官服早已挂在架上,衣料挺括,补子上的狮子纹样清晰可见。他取下官服,自行穿戴妥当,又走到铜镜前正了正顶戴,镜中之人眉眼间带着几分沉稳锐利。穿戴完毕后,他回到房间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按照约定,俄国人今日该送致歉文书来了,那三个被关押的士兵,也该在道歉后释放。
可坐了片刻,莫罗却忽然起身踱步。昨日他向傅清额出示了皇上的密信,那位向来软弱的正使,也总算认清了局势,坦言先前处置失当,愿全力配合后续谈判。今日之事虽由他主导,但俄国人送文书、释俘这般关乎谈判体面的事,终究该知会傅清额一声。毕竟傅清额才是正使,即便有皇上密信在手,他也没必要做得太过,就算之前有过不愉快,但“宁栽一束花,不扎一根刺”的道理,莫罗深谙于心。
他走到房门口,探身朝楼下望了一眼,见那差役正低头擦拭栏杆,便放轻了声音温和唤道:“楼下那位当值的弟兄,劳烦你上来一趟,有件事要托付你。”楼下的差役闻声抬头,见是莫罗,连忙放下抹布小跑上楼,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你即刻去会馆一趟,告知傅大人,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他即刻过来。”莫罗语速平缓,末了还加了句,“此事略有紧急,辛苦你跑一趟了。”“喳!”差役应声,只觉这位莫大人虽身居高位,却这般体恤下属,脚步轻快地往驿馆外跑,连粗气都顾不上喘。
驿馆到会馆不过半柱香路程,那差役一路小跑赶到时,额角已渗出汗珠。会馆守门的差役见是驿馆来的人,且神色匆匆,不敢怠慢,连忙转身进内通报。傅清额正在书房翻看先前的谈判记录,听闻莫罗相请,二话不说便起身:“备马!带上刘磊、刘安,随我去驿馆!”
随行的刘安心中暗叹——今日傅大人的转变,他看在眼里。昨日莫罗拿出密信时,傅清额脸色煞白,显然是惊觉皇上对莫罗的倚重远超自己。更让傅清额动容的是,莫罗手握尚方宝剑般的密信,却未继续借机发难,反而主动让步,给了他正使的体面。这般容人之量,让傅清额彻底收起了先前的轻视,决心全力配合。
不多时,傅清额便带着刘磊、刘安及三四个差役赶到驿馆。马蹄声踏碎了院落的寂静,莫罗在房内听得真切,当即起身下楼——既给了对方面子,姿态便要做足。他刚走到大堂门口,傅清额已推门走进院落,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莫罗率先拱手,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傅大人,实在抱歉。按礼数本该我去会馆拜访,只是事出匆忙,只得劳烦大人移步,还望海涵。”
傅清额显然没料到莫罗会亲自下楼迎接,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客气,愣了愣才连忙拱手回礼:“莫大人此言差矣!都是为朝廷办事,哪分什么彼此?只要能把事办妥,别说来驿馆,就是赴汤蹈火也该当!”他这话半是真心,半是表态,眼神里却没了往日的敷衍。
“傅大人明事理,快请进!”莫罗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傅清额往大堂内走。刘磊、刘安等人紧随其后,见两位大人相处和睦,也暗自松了口气——先前两人政见不合,最苦的便是他们这些下属。
众人在大堂八仙桌旁落座,差役奉上热茶。莫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道:“傅大人,今日请您来,是有两件事商议。其一,昨夜俄国人送来了赔偿的五百两银票,今日便会送致歉文书,之后便要带那三个士兵去给受害者家属道歉,道歉后便可释放。此事关乎朝廷体面,需您我一同见证。”
傅清额点头应道:“理应如此。昨日夜间我已让人去受害者家中安抚。”莫罗闻言心中一惊,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着实没想到傅清额转变竟如此之快,先前还优柔寡断,如今竟能主动周全后事。能坐到二品位置的人,果然都有能屈能伸的本事,绝非庸碌之辈。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他便迅速收敛神色,放下茶杯拱手赞道:“傅大人真是心系百姓,考虑得这般周全,实在难得!”
稍作停顿,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想其二,既然我们今日便要释放关押的俄国士兵,先前的风波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这般一来,也该提第三次正式谈判了。这北疆气候恶劣,日夜温差极大,拖得太久不仅咱们身子吃不消,后续事务也容易生变,反而不美。我想与傅大人商议定个日子,尽早知会俄国人一声,也好掌握主动权,不至于太过被动。”
“我正有此意!”傅清额放下茶杯,眼中满是赞许,连连点头道,“尽早定谈判日期确实稳妥,免得夜长梦多。莫大人考虑周全,我完全同意!”
见傅清额应下,莫罗心中笃定,随即补充道:“傅大人放心,我已盘算过——咱们先前递往京城的奏折,想来这两日该已送达御前。皇上阅后定会降旨,从京城到北疆,旨意约莫要走十来天。不如就将第三次谈判定在半月后,届时皇上的旨意刚好能到。咱们这几日先拟好谈判预案,待旨意一到,便可即刻开谈。这样既能精准领会圣意,又能省去拖延的功夫,一举两得。”
傅清额听罢,当即抚掌称赞:“好!就依莫大人所言!还是你考虑得这般细致周全,把前因后果都算得明明白白,我自愧不如啊!”两人相视一笑,先前因政见不合产生的隔阂,在这一番默契商议中彻底消散。而就在此时,驿馆外一阵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蹄声沉稳,显然是带了随从——俄国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