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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树倒了,根还在冒烟
    树倒了,根还在冒烟。

    清河屯的田牌还在檐下轻响,京城的风却已卷到了御前。

    匿名奏折三日连递,字字泣血。

    说七王妃苏锦黎私减皇赋、胁迫百姓、收买民心,更附三封“村民血书”,按着歪歪扭扭的手印,控诉她逼老幼签押减租文书,毁宗法、乱纲常。

    朝中几位老臣拍案而起,言辞激烈,直指其“妇人干政,祸国之兆”。

    消息传回王府时,萧澈正靠在窗边翻一本《地官考成》。

    他咳了两声,指尖蘸着茶水,在案上划出一道弧线:“东市麻纸坊,归谁?”

    赵九龄低头跪坐在侧,“回殿下,查过了。纸坊账册虽隐,但用墨与浆法特殊,属国子监祭酒胞弟名下产业。那三人‘画押’的指纹——重叠七处,笔力一致,系一人摹写。”

    萧澈轻笑一声,把书合上,“好得很。既然他们爱写血书,那就多写点。”

    他抬眼,目光如刃,“仿十封,字迹各异,内容相近,混入各衙门奏箱。不必署名,只说‘某屯民泣告’,状告同僚贪墨、克粮、压丁。”

    赵九龄领命退下,脚步无声。

    五日后,兵部侍郎怒斥户部主事收受庄头贿赂;礼部员外郎反揭工部某司长期虚报修渠经费;甚至一向清廉的大理寺少卿也被一封“血书”指认包庇族亲霸田。

    朝堂骤然动荡,人人自危,竟无暇再提清河屯一事。

    可苏锦黎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喘息。

    她在清河屯种下的不是庄稼,是规矩。

    动了地契,就等于掀了世家饭桌上的碗。

    这些人不会罢休,只会换刀。

    陆知微来得悄无声息。

    她未穿官服,只着素色儒衫,带两名女史扮作采风文吏,沿村走访。

    所见之处,家家灶台旁贴着《垦荒令》抄本,孩童床头压着誊写的《田牌说明》。

    她问起“被迫签字”之事,被点到名的几户村民面露茫然。

    “啥签字?”一位老妇挠头,“王妃给咱发牌,说以后收多少粮,按地算,白纸黑字写着呢。我儿识字,念给我听了。”

    另一户人家的孩子抢答:“娘说,现在不怕族长多要了,因为地有数!”

    陆知微心头一震。

    她灵机一动,请村塾先生教孩子们背诵新政条文。

    不求全篇,只选几句朗朗上口的:“租凭实产,不得虚增!”“丈田以册,立牌为证!”“荒地开熟,三年免赋!”

    稚嫩声音在村中回荡。她命人录下童声,装入铜匣,带回京城。

    回程遇暴雨,马车陷于泥泞,一行人只得宿于驿站。

    夜深,雨未停。

    厅中几位返京述职的地方官围炉饮酒,言语间满是不屑。

    “七王妃不过收买几个泥腿子,弄些田牌糊弄人罢了。真当这点小恩小惠能动摇百年旧制?”

    “就是。百姓懂什么?给口饭吃就喊青天。等秋后加派,看他们还背不背那些条文。”

    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齐整诵读声:

    “租凭实产,不得虚增!”

    众人一愣,推窗望去——廊下檐前,一群避雨的孩子挤作一团,正高声背书取暖。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湿了他们的衣角,却无人停下。

    寂静笼罩驿站。

    良久,一名老知县缓缓关窗,低声道:“……咱们的话,从来没人教他们说。可她教了。”

    三日后,萧澈上奏,请立“童蒙陈词制”:凡重大政令推行,须由各地学童代表于太庙外诵读条文,以示“天听自我民听”。

    皇帝迟疑:“小儿何知政事?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奏章压了两日,无人敢议。

    直到一封快马急信破雪而来——致仕多年的钦天监前漏刻博士程砚秋,千里寄书:

    “昔年浑象自鸣,百官谓之妖异;今童声代钟,万民共闻,非妖非怪,乃民心所寄。天地之音,不在钟鼓,而在巷陌之间。”

    此信如雷贯耳。

    朝野震动,守旧派张口结舌。皇帝默然良久,终准所请。

    那一日清晨,太庙阶前薄雾未散。

    三十名农家子弟列队而立,皆着粗布新衣,胸前挂着小小的木牌,刻着籍贯与屯名。

    晨光中,他们齐声朗读《皇庄清丈新规》,声音清亮,穿透宫墙。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

    有人抹泪,有人跪下,喃喃道:“咱们的话,终于有人肯教娃娃说了。”

    苏锦黎站在街角人群中,没有上前。

    她望着那些孩子,像看见一片刚刚破土的秧苗。

    风吹过,他们微微摇晃,却站得很直。

    可她的手指,早已悄悄攥紧了袖中的帕子。

    当晚,她独自坐在灯下,翻开一本新送来的驿报。

    边境无战事,漕运通畅,唯有一行小字引起她注意:南陵府上报“民怨沸腾”,称某庄推行新租,百姓不堪其扰。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然后吹灭烛火,唤来心腹侍女。

    “去告诉林素娘,”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让她把‘绣口会’的人,都叫醒。”树倒了,根还在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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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锦黎在灯下坐了很久,烛火映着她眼底的冷光。

    驿报上那句“南陵府民怨沸腾”像一根细刺,扎进她早已布好棋局的神经。

    她太清楚这些人的手段——新政初行,阻力不在田亩,而在人心;人心未动,便先造势,以“民怨”之名行反噬之实。

    她吹灭蜡烛,屋内一暗,窗外却有风掠过檐角,带着秋夜的凉意。

    “去告诉林素娘,”她轻声道,“让她把‘绣口会’的人,都叫醒。”

    林素娘是她在三年前悄悄埋下的一颗子。

    那时她刚重生不久,尚在安国公府夹缝求生,却已开始留意那些被世家踩在脚下的女子:被退婚的官婢、遭夫家驱逐的寡妇、因言获罪的女史……她们无权无势,却有一张嘴,一张能记住痛、传得远的嘴。

    她将这些人暗中联络,以绣坊为名,结成“绣口会”——不是绣花,是绣话。

    一字一句,皆从民间血泪中来。

    如今,该收网了。

    三日后,十本薄册悄然出府,纸张粗糙,装订简陋,封面上无题无印,只一行小字:“百村泣录,非官修,勿外传。”

    书中无评断,无议论,只有原话——

    “我爹累死在田里,他们说欠租未清,尸首不准抬走。”

    “孩子饿得啃树皮,还说租交够了。”

    “去年旱,今年涝,庄头照样牵牛抵债。”

    每一则,都是一个村庄的伤口,每一句,都带着泥土与血的气息。

    这书不卖,不出版,更不上奏。

    它只流向最柔软的地方:尚书夫人晨起梳妆时顺手翻开的案头读物;太子乳母夜里哄睡小主子后偶然瞥见的残页;致仕老臣卧病在床,儿媳含泪念给他听的“乡野传闻”。

    女人的眼泪,有时比奏章更有穿透力。

    而与此同时,赵九龄在城西破庙截获密信,火漆已裂,内容触目惊心:兵部侍郎勾连旧皇庄管事,计划于秋祭大典当日,煽动数百流民伪装百姓,冲击太庙阶前,高呼“七王妃夺田乱法”,制造“民变”假象,再由御史台当场弹劾,一举扳倒新政。

    消息呈至书房,赵九龄低声禀报:“是否提前缉拿?”

    苏锦黎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份尚未送出的《百村泣录》抄本,闻言抬眼,眸光如冰。

    “不必阻止。”她说。

    萧澈正倚在屏风旁翻看一本旧历法,闻言抬眸,两人目光相接,无声片刻。

    她转头问他:“你不是说,还藏着一道‘备用钟声’吗?”

    他缓缓合上书页,唇角微扬,眼中寒光一闪:“嗯。它不会鸣响四十九声。”

    “那它会响几声?”

    “十三。”他低声道,“当年被抹去的那一声。”

    风穿殿脊,远处钟楼阴影深处,一座小型浑象正在匠人手中悄然组装。

    齿轮咬合,铜针微动,它不为报时,只为复刻——复刻那一声曾被权力强行消音的真相。

    这一次,钟声不再只为揭谎。

    它要成为新秩序的刻度。

    夜深,苏锦黎独坐内室,案上摊开《百村泣录》原本。

    她指尖停在其中两则口述之上,久久未移。

    良久,她唤来赵九龄,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

    “调取书中三则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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