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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喜宴
    未央宫,兰林殿。

    棋盘之上,白子已布下天罗地网,将黑子的龙筋寸寸绞断。

    卫子夫捻起一枚白子,指尖的莹润与棋子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田蚡的请柬,送到魏其侯府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对面的卫青停下了所有动作,殿内落针可闻。

    “阿姊是说……”

    “名为喜宴,实为杀鸡。”

    卫子夫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那里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田蚡要用窦婴的脸面,做他新婚的贺礼,踩着这位前朝元老的尸骨,告诉满朝文武,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卫青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

    “那个女人,刘陵,她也会去。”

    他对那个间接害死阿姊卫荠的女人,恨意从未消减。

    “她当然会去。”

    卫子夫笑了,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她和田蚡,不过是两头互相利用的狼。她要借田蚡的利爪,在这长安城里,撕开一道道血口子,好让她那位远在淮南的父亲,看清楚谁是朋友,谁是可以下口的猎物。”

    她将那枚白子,轻轻按在黑子最后的生路之上。

    啪。

    屠龙之势已成,再无转圜。

    “仲卿,你去赴宴。”

    “喏。”

    “你的任务,不是去喝酒,也不是去祝贺。”

    卫子夫抬起眼,那双温婉的眸子里,是洞悉一切的清冷。

    “你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看清楚刘陵的手段,记下每一个人的嘴脸。”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不许出手。”

    “可魏其侯……”

    “一棵枯死的树,留着只会招惹蛀虫。”

    卫子夫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

    “只有等火烧起来,把这片朽木连同它身上的虫子一并烧成灰,底下的新芽,才有机会破土而出。”

    卫青心中剧震,那股翻涌的战意被强行压下,他垂首,郑重一拜。

    “弟弟明白。”

    *********

    魏其侯府。

    那封烫金的请柬,被灌夫狠狠砸在地上,像一记清脆的耳光,抽在府上所有人的脸上。

    “欺人太甚!”

    灌夫胸膛剧烈起伏,脖颈上青筋虬结,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公牛。

    “田蚡算个什么东西!先帝在时,您封侯拜将,他不过是个跟在您身后摇尾乞怜的郎官!如今他当了丞相,先是抢您的田,现在又把请柬送到您脸上,这是在指着您的鼻子骂您是条老狗!”

    窦婴俯下身,沉默地去捡那封请柬。

    他的背已经有些佝偻,动作迟缓而麻木。

    “不去,便是了。”

    他累了。

    自他请辞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想再沾染朝堂的半点风雨。

    “不行!”

    灌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就是要看你闭门不出!看你被人遗忘!看你像条死狗一样蜷缩在家里!我们偏要去!我灌夫,陪你一起去!”

    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地嘶吼着。

    “你忘了大将军印吗?忘了平定七国叛乱的威风了吗?魏其侯!窦丞相!窦婴!你的骨头呢?”

    “骨头”二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窦婴早已麻木的心脏。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双浑浊的眼底,早已熄灭的灰烬深处,似乎被这声嘶吼,重新吹出了一点血红的火星。

    他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这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许久,他点了点头。

    “好。”

    “去。”

    *************

    丞相府。

    灯火如海,人声鼎沸。

    卫青佩剑立于廊下,周身散发的寒气与这片权力的盛景格格不入。

    田蚡穿着一身刺眼的大红喜袍,被一群趋炎附势的官员簇拥着,那得意忘形的笑声,隔着半个庭院都能听见。

    卫青的目光,像一把冰冷的刀,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莲步轻移的身影。

    刘陵。

    她今日打扮得并不张扬,一身素雅长裙,却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磁石,吸引着无数铁屑般的目光。

    她似乎察觉到了卫青的注视,隔着喧嚣的人海,回眸一笑,举杯遥遥一敬。

    笑容明媚如春花,眼神却静如冬日里的毒蛇。

    卫青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刘陵毫不在意,她端着酒,开始在席间游走,像一尾最擅织网的蜘蛛。

    她与这个寒暄,与那个攀谈,唯独经过灌夫的席位时,她停下了。

    灌夫正一个人闷头喝酒,脸色铁青,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懑都灌进肚里。

    刘陵却对着他邻座一个不起眼的小吏举杯,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恰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见。

    “恭喜王主簿高升。妾就说嘛,真正有才干的人,圣上与丞相都是看在眼里的,总不会被埋没的。”

    灌夫握着酒杯的手,指节一寸寸发白,几乎要将那铜爵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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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门口一声尖利的高喊,划破了满堂的喧嚣。

    “魏其侯到——”

    整个宴会大厅,瞬间静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窦婴穿着一身半旧的朝服,独自站在那里,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窦婴,贺田丞相大婚之喜。”

    他微微颔首,礼数周全,身后的老仆紧跟着奉上贺礼。

    主位上的田蚡,缓缓转过头。

    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需要仰望、需要巴结的人,此刻正卑微地站在自己府邸的门口。

    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化为一种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倨傲。

    他没有起身。

    他甚至没有开口。

    他只是抬了抬下巴,那动作,就像在示意下人,牵来一匹无足轻重的牲口。

    这无声的轻蔑,比任何羞辱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窦婴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入座。”

    田蚡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厮引着窦婴,走向最末尾、最靠近门口的位置,那里的宾客,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们。

    卫青的右手,已死死按在剑柄上,指甲因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他想起了阿姊的话。

    ——让火烧起来。

    他缓缓松开了手。

    宴席继续,歌舞升平。

    可那压抑的气氛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灌夫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

    刘陵端着酒杯,莲步轻移,仿佛不经意间,又一次靠近了那片死寂的角落。

    她对着身边一位新晋的勋贵,掩唇轻笑,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意,却又清晰地飘进灌夫的耳朵里。

    “这酒真是醇厚,就是有些烈。怕是只有像您这样真正功在社稷、圣眷正浓的英雄才消受得起。”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灌夫。

    “至于那些过气的、失意的,喝了这烈酒,怕不是要借酒装疯,当众出丑,徒增笑柄罢了。”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灌夫猛地站起,撞翻了身前的食案。

    酒爵、鼎器、佳肴,碎裂一地,狼藉不堪。

    他双目赤红如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彻全场的怒吼。

    “田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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