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三月九日,香港浅水湾的黄昏被染成一种病态的金色。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硝烟与腐烂海藻的气味,拍打着废弃别墅区残破的百叶窗。黛藏身于一栋殖民风格别墅的露台阴影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温热的玄武令。七十二小时前,她冒险重返这座沦陷的岛屿,只为取出杉田临终前留在密室中的最后一份情报。
他管这里叫观星台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黛猛地转身,手已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来人竟是沈文渊,那清癯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鬼魅。他穿着半旧的灰色长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旧锐利如算盘珠,却带着罕见的疲惫。
您怎么会...黛的声音因震惊而干涩。
棋局到了收官阶段,算盘自然要亲临前线。沈文渊走到大理石栏杆前,望着海面上日军巡逻艇的探照灯光,杉田君在最后通讯里提到,他在此地的地窖中,留了份关于创世纪真正目的的卷宗。
黛想起武藤临终托付的那半枚带血铜钱,忽然明白这场跨越香港、澳门、苗疆的奔袭,始终都在的算计之中。她看着老人被海风吹乱的白发,第一次注意到他左手缺失的小指——那是当年在东京为保护密码本付出的代价。
程海颐的暴露不是意外。沈文渊突然说,他是我们故意抛出的诱饵,为了掩护另一个更深层的潜伏者。他转向黛,镜片反着夕照最后的余晖,但所有人都没算到,创世纪方舟早已启航——他们在南极冰盖下建造的避难所,三日前已正式封闭入口。
黛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她想起在彝寨看到的星图,那些连接南北极的古老航线原来早有预示。所以清洗即将开始?
不,是已经开始了。沈文渊从怀中取出一份染血的电文,过去七十二小时,全球七个守护点相继失联。他们在用实战检验清洗系统的效率。
亥时三刻,两人撬开别墅地窖的铸铁门。霉味与尘埃扑面而来,手电光柱照亮满墙的星图手稿。在堆积的航海日志间,杉田留下的锡盒静静躺在拿破仑时期的葡萄酒桶上。
就在黛触碰到锡盒的瞬间,怀中的玄武令突然发出蜂鸣。她猛地扑倒沈文渊,子弹同时击穿他们刚才所在位置的酒架,陈年波特酒如鲜血般汩汩流淌。
不愧是守夜人的凤凰。小野寺从阴影中踱步而出,手中鲁格手枪的枪口还冒着青烟,我盯着这栋房子三天了,就知道会钓到大鱼。
黛将沈文渊护在身后,目光扫过对方肩章上的崭新将星:情报课长亲自带队,看来这份情报比我们想的更重要。
重要?小野寺轻笑,它根本不该存在。他挥手让士兵包围地窖,杉田那个叛徒,死前居然把帝国在南极的基地坐标,用只有你们能破解的方式刻在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沈文渊突然用粤语高唱起木鱼书,苍凉的唱腔在地窖中回荡。几乎同时,远处传来爆炸声,别墅的供电系统应声瘫痪。
在黑暗降临的刹那,黛抓起锡盒撞向酒架。倾泻的酒液与破碎的玻璃为她制造了宝贵的三秒。她拉着沈文渊扑向暗门时,听见子弹擦过耳畔的尖啸。
子夜,他们在涨潮的岩洞里暂避追兵。沈文渊借着防水手电的光,破译锡盒内的微缩胶卷。当投影在岩壁上的星图逐渐清晰,两人同时倒吸冷气——那些连接创世纪基地的航线,竟与《山海经》记载的大禹治水路线完全重合。
原来如此...沈文渊的手指颤抖着划过星图,他们不是在建造避难所,是在重构大洪水前的文明格局!
黛想起林婆的告诫:星火散藏的真意,在于文明多样性的存续。创世纪要做的,正是抹杀这种多样性。她凝视着星图上南极点的标记,忽然注意到一组熟悉的符号——那是她在藏星洞见过的苗疆星图变体。
不对...她猛地抓住沈文渊的手,杉田给的坐标是陷阱!真正的基地在...
枪声再次炸响。小野寺的部队如猎犬般追至岩洞。沈文渊推开黛,自己却暴露在枪口下。老人看着胸前绽开的血花,竟露出解脱的微笑。
走...他塞给黛半块烧焦的算盘,去伊斯坦布尔...找红海星图...
黎明前,黛抱着沈文渊的遗体潜回浅水湾。她在礁石间堆起柴堆,以最古老的仪式送别这位守护了文明火种半个世纪的。火光映亮海面时,她想起《孟子》的箴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当朝阳跃出海平面,黛已驾着小艇驶向外海。怀中锡盒的夹层里,她找到了杉田真正的遗书——那是以围棋谱加密的全球抵抗网络名单。在附录的角落,她看到行小字:程海颐墓在跑马地,密码是。
咸涩的海风拂过她结满盐霜的脸颊。身后,香港岛在晨曦中渐渐模糊;前方,通往地中海的航路在朝霞中铺就金光。她握紧舵轮,想起沈文渊最后的嘱托:
告诉后来人,我们不是在与某个组织为敌,是在与文明的自毁本能抗争。每个时代都需要守夜人,不是因为黑暗太强大,而是因为星光太珍贵。
浅水湾的枪声终将消散在历史的长河里,但枪声惊醒的火种,正在跨越重洋,奔赴下一处需要点亮的长夜。当小艇驶过蒲台岛时,黛看见天际有候鸟北归——那些脆弱的生命年复一年穿越战火,只因基因里镌刻着不变的归途。
正如人类文明,纵使历尽劫波,总有星火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