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三月十五日,破晓前的梵蒂冈城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沉寂中,连圣彼得广场上惯常的鸽群振翅声也消失了。空气粘稠而冰冷,带着罗马初春特有的、混合了古老石料与潮湿苔藓的气息。黛藏身于一座能够俯瞰档案馆后门的巴洛克式建筑阁楼内,望远镜的视野里,那片承载着西方文明无数秘密的建筑群,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在稀薄的晨雾中轮廓森然。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怀中那本以人类皮肤鞣制、封面烙印着衔尾蛇图腾的《伏尼契手稿》复制品。这是“账房”沈文渊以生命为代价,指引她来到这里的最终目标——手稿的第十七页,那个被历代密码学家称为“无法破解的炼金术阵”的插图边缘,用隐形墨水标注着经纬度,精确地指向脚下这片圣地中的圣地。
“他们称之为‘上帝之钥’。”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莫里森神父不知何时已悄然进入房间,他昔日整洁的黑色长袍下摆沾满了泥渍,眼窝深陷,仿佛刚从某个漫长的噩梦中挣脱。“教廷内部也只是传说……一个自阿维尼翁教廷时期就被封存的秘密,据说关系到一个足以让所有信仰崩塌的真相。”
黛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档案馆那扇橡木包铁、布满古老铆钉的大门上。“杉田的棋谱、‘账房’的算盘、伊斯坦布尔的星图……所有的线索都汇聚于此,神父。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张被精心编织了几个世纪的路网。”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创世纪’害怕的,或许并非某个武器,而是这个……真相。”
莫里森神父走到窗边,与他并肩而立。“档案馆地下,有一个被称为‘沉默之室’的地方。历代只有掌管机要枢机的红衣主教才有权进入。据说里面存放的,并非记载神之荣耀的文献,而是……人类文明周期性毁灭的考古证据,以及一个关于‘播种者’的假设。”
“播种者?” 黛猛地转头。
“一个超越了现有所有宗教和神话体系的猜想。” 神父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混合着信仰受撼的恐惧与知识探索的渴望,“也许我们并非上帝独一无二的造物,甚至不是自然演化的偶然结果。也许人类文明,如同田里的庄稼,被周期性地‘播种’、‘培育’,并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被‘收割’或‘重置’。而‘创世纪’,他们自诩为这个轮回的洞察者与终结者,他们想要打破这个循环,通过他们极端的方式,成为唯一的、永恒的‘庄稼’。”
这个假设如同冰水浇头,让黛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所有关于文明、信仰、历史的认知都将被彻底颠覆。这不再是国家或意识形态的战争,而是关乎人类存在本质的终极追问。
“我们必须进去。” 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无论里面是什么,它必须是属于全人类的共同遗产,而不是被某个组织垄断,用以实施其‘清洗’计划的依据。”
第一重门:血肉之钥
潜入的过程比预想中更为艰难。档案馆的守卫并非普通的瑞士卫兵,而是一些眼神空洞、动作却异常敏捷的“修士”,他们的长袍下隐约可见非人的机械结构——这是“创世纪”渗透并改造的成果。借助莫里森神父提供的内部结构和黛从东方带来的潜行技巧,他们如同影子般穿过重重回廊,避开了红外线网格和压力感应地板。
“沉默之室”的入口,隐藏在一幅描绘“最后的审判”的巨幅壁画之后。没有锁孔,没有密码盘,只有一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石壁中央,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旁边铭刻着一行拉丁文:“Intrat per em, intrat per sanguinem.”(经由血肉进入,经由血液进入。)
莫里森神父脸色苍白:“传说……需要一位枢机主教的生命印记才能开启……”
黛凝视着那凹槽,脑中飞速运转。她想起《伏尼契手稿》中那些被误解为植物的奇异图案,其脉络结构与人类血液循环系统惊人相似。她取出那份复制品,翻到第十七页,将手按在那个“炼金术阵”中心,然后毅然将手掌印向黑色石壁的凹槽。
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失望即将蔓延之际,黛感到掌心一阵刺痛。石壁凹槽内,无数比发丝还细的纳米探针刺入她的皮肤,读取着她的基因序列与生物电信息。紧接着,一阵低沉的嗡鸣响起,黑色石壁如同融化的沥青般向内溶解,露出一条向下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阶梯。
“它认证的不是职位,而是……基因?” 莫里森神父难以置信。
“或者,是某种更本质的、与‘播种者’相关的‘印记’。” 黛看着自己迅速愈合的掌心,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明悟。
第二重门:文明回响
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穹顶之上,并非壁画,而是流动的、如同活物般的星图,与她在桂北苗寨、伊斯坦布尔所见的部分相互呼应,构成了一个更为完整、更为宏大的体系。空间的中央,没有书架,没有卷宗,只有一个悬浮在半空、不断旋转变化的多面体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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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黛靠近时,水晶投射出全息影像。那不是文字,不是语言,而是一段段浓缩的文明记忆:美索不达米亚的泥板在战火中碎裂,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羊皮卷在烈焰中蜷曲,玛雅金字塔被丛林吞噬,庞贝古城被火山灰掩埋……无数文明的兴起与毁灭,如同快放的影像,在她眼前奔腾流淌。
一个中性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他们的意识中响起:“欢迎,溯源者。你已接触‘文明观测站’接口。根据协议937,你有权访问非核心数据库。”
“你是谁?‘创世纪’是什么?” 黛在心中发问。
“我是‘守望者’AI,前代文明‘亚特兰蒂斯’的遗泽,负责记录本周期人类文明进程。‘创世纪’组织,为本周期文明内部诞生的一个变量,他们意外获得了部分前代知识,并错误地解读了‘大过滤’理论,试图通过主动的种族清洗来规避周期性毁灭,确保其自身派系的延续。”
真相如同雷霆般击中二人。“大过滤”理论,“周期性毁灭”,“前代文明”……这些概念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如何阻止他们?” 黛急切地追问。
“无法直接阻止。‘创世纪’已进入其最终执行阶段‘方舟’。唯一对抗策略:激活‘文明火种散布协议’。” AI的声音毫无波澜,“该协议旨在文明崩溃后,确保知识、文化与生物基因多样性的存续。协议密钥,即为‘无法破解的密码’——它并非用于封锁,而是用于验证。”
水晶投射出一串极其复杂的、融合了数学、象形文字、星象符号与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序列。“此密码基于生命多样性本身构建,需集合本周期文明中所有主要文化分支的‘灵性密钥’方可完全解算。苗疆的星图、彝族的《宇宙源流》、玄武之契、红海星图……皆是其组成部分。你们已收集大部,但仍缺最后一块——存在于幸存‘亚特兰蒂斯’直系后裔的集体潜意识中。”
“他们在哪里?” 莫里森神父颤声问。
“数据缺失。末次冰期后,该族群分散并融入其他人类分支。寻找线索:关注那些展现出超越时代直觉力、对古老符号具有天然亲和力的个体。”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响彻球形空间!红色的警示光取代了幽蓝的星图。
“警告:未授权访问检测。‘创世纪’特工已突破外部防御。启动紧急湮灭程序前,传输最后数据包……”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强行涌入黛的意识,那是关于“火种”保存地点、激活方式以及……一个位于西藏冈仁波齐峰下的坐标,那里被标记为“第一播种者遗迹”。
通往地面的阶梯开始坍塌!黛和莫里森神父在剧烈震动中冲向出口。在他们身后,整个“沉默之室”连同其中蕴含的惊人秘密,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彻底分解、湮灭。
当他们狼狈地冲入罗马的晨曦中,混入早起的市民人群时,圣彼得广场方向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
黛抚摸着依旧滚烫的额头,那庞大的信息流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记忆里。她得到了答案,却引出了更多、更深远的问题。密码本身无法被任何单一力量破解,因为它就是文明多样性本身。而“创世纪”的疯狂,恰恰源于对这种多样性的恐惧与否定。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莫里森神父喘息着问,他的信仰在昨夜经历了彻底的洗礼与重构。
黛望向东方,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也是冈仁波齐所在的方向。
“去寻找最后的‘灵性密钥’,”她的声音在罗马的晨光中显得异常清晰而坚定,“去完成这场由无数先行者开启的、对文明本质的追问。密码或许无法被破解,但我们可以成为密码本身,成为那永不熄灭的、多样性的火焰。”
她手中,那本《伏尼契手稿》的复制品,在阳光下仿佛燃烧起来。真正的战斗,现在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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