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的秋天,是四季中最慷慨、最富诗意的时节。酷暑的余威被来自雪山的凛冽清风涤荡得无影无踪,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湛蓝,云絮疏朗,宛如天神信手挥洒的笔触,洒脱而随性。广袤的大地被染上了浓烈而温暖的色彩:黑水河谷中,金色的麦浪翻滚,仿佛大地铺上了一层璀璨的黄金;胡杨林披上了璀璨的华服,枝叶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戈壁滩上的梭梭与红柳也缀满了细碎的、黄中带红的叶片,宛如点点繁星,点缀着这片荒凉的土地。
月牙泉城内外,处处洋溢着丰收的忙碌与喜悦。打谷场上,连枷起落,扬起阵阵金色的尘雾,仿佛是大地的呼吸,带着收获的喜悦;满载粮草的牛车吱呀呀地碾过平整的道路,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辙印,记录着丰收的足迹;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清香、瓜果的甜腻以及烤馕与羊肉汤的诱人香气,让人不禁垂涎欲滴。戍卫军的士兵们除了日常巡逻,也多了一项任务——协助秋收,尤其是帮助那些劳力不足的小家庭。军民一同劳作的景象,已成为西疆秋日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温暖而和谐。
这一日,夏明朗正在风阵学宫的主讲堂,为“阵道科”的进阶学员们讲解一个关于“地脉微循环与局部气候调节”的复杂阵法模型。讲堂内座无虚席,不仅有年轻的学子,怀揣着对阵道的热爱与追求,还有几位被特许前来旁听的“匠作监”大匠和戍卫军中层军官,他们或眉头紧锁,或低头沉思,显然被这深奥的阵法所吸引。夏明朗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如同潺潺流水,滋润着每一个求知的心灵。他以灵力在空中勾勒出玄奥的阵纹,引动微弱的地气变化作为演示,深入浅出,引人入胜,让学员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奇妙的世界之中。
就在课程接近尾声,学员们沉浸于阵道的玄妙之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学宫特有的宁静氛围。马蹄声在讲堂外的青石广场上停下,随即传来低沉的交谈声,如同秋风中的低语,引人遐想。
片刻后,学宫的一位执事轻步走入讲堂,来到夏明朗身边,低语了几句。那话语如同微风拂过湖面,虽轻却足以激起层层涟漪。
夏明朗正在虚空勾画阵纹的手指微微一顿,那流转的灵光随之轻轻摇曳,仿佛是时间的暂停,又或是命运的转折。他面色不变,对台下略显好奇的学员们平静道:“今日便讲至此,诸位可自行揣摩阵纹结构与地气呼应之关键,若有不明,三日后答疑课时再论。”
他语气如常,交代完毕,便转身稳步走出了讲堂。那背影挺拔而坚定,仿佛承载着无数的期待与责任。
一出讲堂,秋日明亮的阳光有些晃眼,如同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只见广场上,一名满身风尘、作中原客商打扮的信使正牵着一匹口鼻喷着白气的骏马,焦急地等候着。那信使见到夏明朗,立刻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起一封以火漆封缄的密信。火漆上的印记,并非纪氏家族常见的徽记,而是一个简约的云纹——这是纪昕云离京前,与夏明朗约定的私人印信,如同他们之间独有的秘密语言。
“主公,江南急信!”信使的声音因长途跋涉而沙哑,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郑重与急切。
夏明朗的心跳,在接过那封信的瞬间,不易察觉地加快了一拍。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如同深潭静水,对那信使温言道:“一路辛苦,先去驿馆歇息,自有厚赏。”
“谢主公!”信使再叩首,被人引了下去。那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却留下了无尽的遐想与期待。
夏明朗握着那封尚带着信使体温与风尘气息的信,没有立刻拆开。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踱步到学宫后院。那里有一小片依泉眼而辟的竹林,秋风穿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显幽静与神秘。
他在一方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那个云纹火漆上,指尖轻轻摩挲了片刻,仿佛是在触摸一段遥远的记忆与情感。才缓缓将其揭开。信纸是以上好的江南浣花笺制成,透着澹澹的墨香与一丝极细微的、他依稀记得的冷冽气息,那是纪昕云独有的味道,熟悉而亲切。
信的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娟秀中透着筋骨的字迹,正是纪昕云的亲笔:“族务已妥,秋深叶落时,便是归期。”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寒暄与解释。只有这十三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穿透了三年的时光与万水千山的阻隔,清晰地传达了她的决断与承诺。
族务已妥——意味着她已了却江南的因果,扫清了所有的障碍,如同卸下了沉重的包袱,轻松而自在。
秋深叶落时——一个明确而充满意境的时间点,是收获之后的沉淀,是繁华落尽见真淳的时刻,如同人生中的一次深刻领悟。
便是归期——不是“来访”,不是“做客”,而是“归”。回归,归来,回到那个属于她的地方,回到他的身边。
夏明朗握着信纸,久久未动。秋日的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他青袍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如同时间的碎片,在记忆中闪烁。他那张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唇角微微牵起一丝极澹澹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笑意浅澹却真实,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微澜,最终沉淀为眼底一抹深沉的暖意。
三年筹备,三年建设,三年等待。他终于,将这片他们曾并肩守护、他呕心沥血建设的土地,初步打造成了配得上她到来的模样。而她,也如期履行了约定,如同星辰归位,一切都在预定的轨道上运行。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摇曳的竹梢,望向东南方向的天际。那里,云卷云舒,正是她将踏来的方向。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与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归来的身影,听到了她熟悉的脚步声。
秋深叶落时……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心中已开始默默计算着时日,勾勒着那片胡杨林最美的时刻。他知道,当秋叶落尽之时,便是他们重逢之日,是他们共同开启新篇章的时刻。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佳期,已随着这封秋日来信,悄然降临。如同命运的安排,一切都在最美好的时刻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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