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踏入深秋的最后一段路程,空气里那份属于丰收的燥热喧嚷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为醇厚、安宁的意蕴。天穹愈发高远湛蓝,云朵疏淡,如同名家笔下惜墨如金的留白。西疆的旷野卸下了浓墨重彩的夏秋盛装,显露出一种褪尽浮华、返璞归真的苍茫本色,胡杨林燃烧到极致的金黄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等待着下一阵风来,完成生命最壮烈的谢幕。
月牙泉城内,一种不同于秋收忙碌的、微妙而持续的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种准备并非源自官府的明文告示,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种自上而下、无声浸润的期待。
首先是城池本身。戍卫司组织了一批以工代赈的民众,以及部分轮休的戍卫军士兵,对月牙泉城的主要街道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扫。不仅仅是清除落叶垃圾,连街角巷陌积年的尘土都被仔细铲除,用清水泼洒压尘。通往风居的那段坡度较大的红砂岩路面,有些地方因车马长期碾轧出现了磨损,匠作监派来了最好的石匠,敲下新的、颜色相近的石料,仔细嵌补打磨,使得整条道路看起来平整如新,在夕阳下泛着温暖而统一的光泽。
市易司的官吏们巡逻的次数明显增多,不仅维护交易公平,也开始规整市容。要求各家商铺将招牌悬挂整齐,货品摆放不得侵占街道,甚至连街头巷尾那些随意张贴的、早已过时的告示也被一一清理干净。集市上多了许多售卖时令瓜果、干果以及新酿甜醴的摊贩,空气中飘荡着甜蜜的香气,给这座边城增添了几分难得的、属于生活的温馨气息。
变化最显着的,莫过于风居及其周边。庭院里,那几株高大的胡杨树金叶灿灿,被打理得毫无杂枝,地面铺着的细沙被耙出整齐的纹路。新移栽的相思树苗也被细心呵护,在胡杨的华盖下悄然挺立。赵铁山甚至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几盆耐寒的、正值花期的异种菊花,点缀在庭院入口和书房窗外,那或白或黄或紫的花朵,在苍凉的大背景下,显得格外清雅夺目。
风居内部,王栓子带着几个绝对可靠的老兵,进行了最后一次细致的检查。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书房里新增的书架摆满了各类典籍和文书,井然有序。扩建后的空间足够宽敞,甚至在一角设了一个小小的茶寮,摆放着王栓子精心准备的那套江南瓷器和几种名茶。演武场边缘新设了兵器架,上面摆放的不是杀气腾腾的战具,而是几柄未开刃的、用于练习的青钢剑和长枪,擦拭得锃亮。
厨房里储备了充足的、品质上乘的米面、油脂、以及来自草原的鲜嫩羊肉和黑水河谷新收的各类菜蔬。地窖里除了日常饮用的酒水,还多了几坛泥封严实、贴着红纸的“女儿红”——这是王栓子私下里托江南来的商队捎带的,他不太懂这些,只隐约听说江南有此风俗,便悄悄备下了。
城中的民众,虽不知具体缘由,但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氛围。茶余饭后,难免有些猜测在私下里流传。
“听说,是有大人物要来?”
“莫不是王都又派了钦差?”
“不像,若是钦差,阵主早就下令准备仪仗了。我看这架势,倒像是……迎接自家人的样子。”
“风居那边收拾得可亮堂了,还摆了花哩!”
“我瞧着赵将军和王将军这几天脸上都带着笑,走路都带风……”
流言纷纷,却都带着善意的好奇与隐隐的兴奋。他们信任阵主,阵主如此郑重准备迎接的,定然是极重要、极好的人。这种情绪感染着全城,使得本就因丰收和安定而满足的民众,心中又平添了一份如同节日将至般的隐隐期待。
夏明朗依旧每日处理政务,主持议事,巡视各地,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近身之人如周擎、赵铁山等,却能察觉到他眉宇间那丝常年凝结的沉郁似乎澹化了些许,批阅公文的速度似乎更快,在听取汇报时,偶尔会有一瞬间的走神,目光掠过窗外东南方的天际。
这一日,事务稍歇,夏明朗独自一人信步登上北门望楼。极目远眺,整个西疆尽收眼底。城池安宁,田野规整,道路如带,远山含黛。三年心血,终见成效。这片土地,已然被他打理得初具规模,生机勃勃。
秋风拂过,带着胡杨叶片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如同情人的低语。他抬起手,一片金黄的胡杨叶打着旋儿,恰好落在他的掌心。叶脉清晰,色泽饱满,正是最美的时刻。
佳期将至。
他合拢手掌,将那片叶子轻轻握住,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属于这个季节和这片土地的独特温度与生命律动。
所有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内部清明,外部安稳,城池整洁,人心向上。连这天地,都配合地呈现出最宜人的景致。
他只等待着,那个踏着落叶、履行约定而来的人,亲眼来看一看,这三年时光,他为她、也为他们共同守护的这片土地,所交出的答卷。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而那份沉淀了三年的期待与承诺,已在这西疆深秋的每一个细节里酝酿成熟,只待那最终的圆满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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