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将汤碗端到桌上,看着窗边的身影。
“哥。”沈修叫了一声,眼神无法移开,“吃饭了。”
指尖轻轻笼罩着的火光在一瞬间熄灭,沈清辞坐回了餐桌前,脸上的神情平静。
沈修借着喝汤的动作,开始看向沈清辞。
他看见了乌黑的眼睫,微微在眼下洒落一片阴影。
沈修又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几日之前,他跟着沈清辞走回家。
在那苍茫到漆黑的巷口,沈清辞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黑发雪肤,火光照耀着他的脸颊,却似乎无法将他的背影染上相同的光亮。
他哥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处,指尖轻轻抵着一个桶。
那一刻沈修几乎什么都没想,本能上前推动了那个桶。
风声凛冽,总是多变的天气也在这一刻开眼,让晴天持续到火势变大。
烧起的火焰间,几乎可以看到扭曲的人影。
沈修在那一刻出奇的冷静,除了报复的快感,还有终于能替哥哥做事的喜悦。
他一点也不怕,他哥哥做事天衣无缝,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就算有人发现又怎么样,桶是他推的,要算也得算到他的头上来。
他一个没用的病秧子,用命换他哥的璀璨前途,怎么看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沈修低头,将碗里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收拾碗筷时,两人的手短暂夹叠了一下。
“我不会挡住哥的前程。”沈修下定了决心一般保证道,“我会去孤儿院,现在十八区的救济福利很好,我可以像哥当初一样读书考大学。”
“她呢。”
“妈妈我会带走,现在户口本上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了,她准备等身体好点了去做点小生意,我会半工半读,等我再大点我就赚钱带她去上区找份零工。”
“上区不收没有价值的人。”
沈清辞指尖松松地握着碗边,目光慵懒垂下:
“十八区每年能考出去的学生不超过三十个,能考上贵族学院的学生至多三个。”
沈修倒是很坦荡:“那我就去打工,总之不会饿死自己,等我攒到钱了,就买一个大电视,在电视上看哥。”
这句话在沈修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
一开始他也想过要挣扎,想要像沈清辞一样,靠着自己的双手爬出十八区。
但这样的成功,对于大环境下的个体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罕见。
有天赋的人有那么多,他在其中并不是那么出众,还拖着个有病的身体,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还难说。
但只要不拖累沈清辞,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沈修总共也没什么幸福的机会。
从生下来就胎弱,如果不是命大都没办法活下来。
小时候病到出门都被人欺负,只敢悄悄地扯住哥哥的衣角,为着一小点的靠近而感到由衷的幸福。
沈修不想让这样的幸福转瞬即逝。
所以他会往上爬,像沈清辞一样一步步地踩上去。
等爬到高高的时候,就可以抬起手,把哥托举起来。
在他成功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成为沈清辞的累赘。
他转身回到厨房洗碗,哪怕知道沈清辞很快就会离开,他也没有走出房门。
房门再度关上的声音不大。
沈修擦干净手上的水迹,坐在沈清辞曾经待过的位置上,似乎想要感受到一点残余的温度。
他趴了很久,呼吸声带着点微弱的鼻音。
擦干眼泪准备抬头时,摸到了桌子缝隙里夹着的信件。
信封很单薄,只有一张硬硬的卡和一张纸。
沈修见过这张卡。
当时沈清辞之所以能筹够路费前往贵族学院,就是因为这张卡给予的帮助。
他的眼神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之中,第一个反应是去看后面写的字。
“拿去上学,没成功别来找我。”
字迹潇洒,十分符合沈清辞个性的一句话,几乎不包含任何感情,像是急于甩脱某一个累赘。
沈修却从里面感受到了点熨烫的温度。
他用额头顶着那张卡,像是因为被压垮了一般,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哭声: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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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辞定好了今天下午两点的车。
从贫民窟到火车站需要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容错的时间。
车辆启动向前,残破到几乎容纳了他小半生的房子,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极小的一个点。
十八区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没下雨,但也算不上天晴,浓郁的黑色几乎变成了蜿蜒的光点。
随着流转的时间,一点点沉入了沈清辞冷淡的眼眸之中。
沈清辞闭上了眼睛,靠在车上,很轻很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不会再回到十八区了。
他和十八区的最后关联,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消失。
给沈修留下的信件,是沈清辞能为对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沈清辞爬出十八区并不容易,坎坷的道路,看不到头的前路,汹涌翻滚的暗流。
他吃过苦,知道一个人要走出来有多么难。
之所以给沈修一个向上爬的机会,也许是因为对方用真心对待过他。
他得到的东西太少了。
所以哪怕是那么一点,都显得尤为珍贵。
那张卡是沈清辞能给沈修最好的帮助。
如果沈修珍惜机会,考上上区,未来璀璨无比,他们自然有再次相见的机会而已。
如果沈修不争气,他也可以在十八区寻求一份谋生的工作,只是他们此生再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没有价值的人只能留在底层,他不可能帮着沈修一辈子。
车辆不断地向前行驶,晃动的影子变得更加模糊。
沈清辞在火车发动前上了车,坐在了商务车厢的位置上。
商务车厢人不多,隔壁是一对母女,母亲身上的衣着得体,脖子上戴着圆润的珍珠项链。
坐在她怀中的小女儿,一直在用手抚摸着那串项链,眼神亮到不行:
“妈妈,还有多久到啊。”
母亲似乎对这一句充满童真的话语感到十分讶异,温柔道:
“才上车呢,距离终点站还远着。”
“所以什么时候到呢。”
“只要耐心点,总会到的。”
小女孩似乎被哄住了,不再说话,开始翻包里的零食。
车厢内只剩下她翻动东西的声音,细微的声响又在找到以后完全消失。
世界都安静了。
沈清辞低头看向车票,终点站是九区。
隶属于下区,却又占据着特殊位置的九区。
到达目的地还有很久。
沈清辞给自己戴上眼罩。闭上眼休息。
他不是不累,不是不害怕,不是没有在深夜之中迷茫过,担心自己的决定出现了差错。
只是从来没有人会温柔地告诉他一切都不重要。
结果命运是一场赌博,那么他手中握着的牌从来只有那么稀少的几张。
他要用最少的牌,打出最漂亮的胜利。
无论前路再渺茫,他也依旧会握住从上面垂下来的绳子。
哪怕绳索上面充满了铁钉锈痕,他也会将扎进肉里的刺一点点拔出来,让自己再一次爬上去。
他没有退路。
他只能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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