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锋怀中的萧长河，终究没有再说话。
只是那双曾斩断万丈剑气、洞穿人心的灰眸，此刻早已被泪水浸透。她像是怕一开口，这四年的光阴就会再度碎裂成烟，怕眼前这个人又会如雾消散，只留下她一人独对残阳孤冢。
她只是抱得更紧了，指尖深深掐进楚天锋肩后的衣料，仿佛要将自己嵌入他的骨血之中。
“玉姑娘……”楚天锋低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来迟了。”
“你没迟。”她终于开口，嗓音微颤，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你来了，就是刚刚好。”
台下死寂无声。
数千人屏息凝神，仿佛连呼吸都成了亵渎。方才还喧嚣沸腾的广场，此刻静得能听见风掠过旗角的轻响，听见泪珠从素白袖口滑落，砸在青石上的微声。
陆千霄僵在原地，手中茶盏早已跌落，瓷片四溅也浑然不觉。
吕剑生张着嘴，半晌才喃喃：“师……师姐她……”
空禅师瘫坐于马车之内，双手合十，口中无意识地念起往生咒??不是为谁超度，而是为自己的三观默哀。
而杨澜，脸色由喜转惊，由惊转惧，最后竟泛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他以为楚天锋是冲着红楼剑决而来，是为了破坏他的计划；他以为萧盈盈不过是被一个浪荡子骗了感情；他以为只要煽动舆论、借势打压，就能让这个朝廷鹰犬身败名裂，灰溜溜滚出剑州。
可他从未想过??
那个被天下人唾骂的“风流魔头”，竟是萧长河苦寻四年的“玉姑娘”！
那个被江湖群雄讥讽的“假身份骗子”，竟是问剑宗剑绝心中唯一认定的归处！
那一抱，不是羞辱，不是失控，而是跨越生死、穿越阴谋与遗忘的重逢。
是剑绝低头，是仙子坠尘，是四年前那一场血战之后，终于等来的圆满。
“轰??！”
一道雷霆毫无征兆地劈落在擂台边缘，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天色不知何时已阴沉如墨，乌云翻涌，雷光隐现。
仿佛天地也为这场重逢动容。
楚天锋缓缓松开怀抱，却仍握着萧长河的手，十指紧扣，一如当年在蛊窟深处，彼此以血为契，以命为誓。
他抬眼，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杨澜身上。
那一瞬，笑意重回唇角，却冷得刺骨。
“杨楼主，”他朗声道，声音清越如剑鸣，“你设下红楼剑决，广邀天下俊杰，美其名曰‘择剑侣、定姻缘’，实则聚秽引煞，暗通魔门，欲借万剑共鸣之机，唤醒剑冢封印的‘九幽魔剑’，对否？”
全场哗然！
“什么？！”
“聚秽引煞？魔剑？！”
“不可能！红楼剑决传承百年，怎会与魔道有关？！”
杨澜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强笑道：“楚堂主此言何意？莫非输了比试，便要血口喷人，污蔑我红楼剑阙不成？”
“污蔑？”楚天锋冷笑一声，反手将流焰栖凰剑插入地面，“那你告诉我??为何剑冢异动，白蛇游走？为何守阵弟子所斩之‘秽气’，皆化无形？为何这些‘白气’只往你布下的七处阵眼汇聚？”
他话音未落，猛然踏步，足尖一点，身形如电掠至擂台一角，剑光一闪，挑开一块青石砖。
砖下，赫然刻着一道诡异符文，漆黑如墨，隐隐有血纹缠绕。
“这是‘引煞阵’的子眼！”楚天锋冷喝，“再看这里！”
他又接连破开三处地面，每一处之下，皆有相同符文，方位交错，隐隐构成一座巨大阵法的脉络。
“七处子眼，围合剑冢，以情念为引，以剑气为媒，待到情潮最盛、剑意最炽之时，便是阵法圆满之刻??届时万剑共鸣，怨念汇聚，足以撕裂封印，放出那柄饮血十万的‘九幽魔剑’！”
“荒谬！”杨澜怒斥，“你有何证据？！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证据？”楚天锋淡淡一笑，抬手一招。
一道青影自人群外疾驰而来，正是匆匆赶回的丁竹德。
“师父！”他高声禀报，“剑冢外围的‘聚秽阵’已被弟子们联手破除三处，但核心阵眼仍在运转！且……且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众人惊疑。
丁竹德咬牙道：“是北寒剑宗副掌座陈长老！他……他并非自愿挑战萧盈盈，而是被人以‘傀心蛊’控制神志，强行驱使！我们在他后颈发现了蛊虫残骸，经辨认，正是出自南疆‘合欢宗’禁术！”
“合欢宗？！”有人失声，“那不是早已覆灭的魔门？！”
“不错。”楚天锋目光如刀，直刺杨澜，“杨楼主，你表面是红楼剑阙之主，实则是合欢宗余孽‘血莺子’的传人！你借‘择剑侣’之名，收集天下青年男女的情念精魄，炼化为引煞之力，只为复活你师尊??那个被我与萧长河联手斩杀于四年前的地宫之主！”
“你胡说！”杨澜厉声反驳，却脚步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我胡说？”楚天锋冷笑，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真元催动，一道光影浮现空中。
画面中，赫然是杨澜深夜潜入剑冢，跪拜一尊残破神像，口中低诵咒语，周身黑气缭绕！
“这是……我早就在你书房暗设的‘窥天镜’所录。”楚天锋淡淡道，“你以为你藏得深，可你忘了??我不仅是天刑司堂主，更是专查魔道余孽的‘斩邪使’。”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杨澜。
杨澜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终是仰天狂笑：“哈哈哈……好！好一个楚天锋！果然不愧是‘断洪一刀’！可惜……太迟了！”
他猛然撕开衣襟，胸前赫然纹着一朵血色鸢尾，正缓缓发烫，渗出黑血！
“阵法已成七分，情念已聚，剑气将沸！纵然你能揭穿我，也阻止不了九幽魔剑的苏醒！你们所有人……都将沦为祭品！”
话音未落，天地骤变！
剑冢方向，一声凄厉剑鸣撕裂长空！
轰隆??！
整座山峰剧烈震颤，无数长剑自剑冢深处腾空而起，悬浮半空，剑尖齐指苍穹，发出共鸣般的嗡鸣！
与此同时，那些游走的白蛇疯狂窜动，尽数涌入剑冢入口！
“不好！”萧长河脸色一变，“封印要破了！”
“来不及了！”空禅师自马车中冲出，须发皆张，“必须立刻启动‘镇剑大阵’，否则整个剑州都将沦为魔域！”
“可主持大阵的‘七曜剑钥’有三枚尚未归位！”陆千霄急道。
“我有。”萧盈盈突然上前一步，手中举起她的银剑帖，“这是师父赐予我的信物，我感应到它在呼唤什么……”
“还有我！”吕剑生拔出佩剑，“我的剑，也曾饮过魔血！”
“算我一个！”陆千霄紧随其后。
“我也愿献剑心！”数名问剑宗弟子纷纷响应。
楚天锋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转身，握住萧长河的手：“这一次，我们并肩。”
萧长河点头，灰眸中再无迷茫，唯有决然。
“结阵！”她一声清喝，身形冲天而起，手中青色剑气暴涨，直贯云霄！
其余人紧随其后，七道剑光冲天而起，于虚空交织成一座巨大剑阵，光华流转，镇压四方！
剑冢之上，黑气翻涌，一柄通体漆黑、缠绕锁链的巨剑缓缓升起，剑身遍布裂痕，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凶戾之气！
“九幽魔剑……终于要醒了……”杨澜癫狂大笑，“来吧！让这世间，为我师尊陪葬！”
“休想！”
楚天锋暴喝一声，万化归墟诀运转至极致，体内真元如江河倒灌，手中流焰栖凰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赤芒！
他纵身跃起，剑指苍穹，身后竟浮现出一道虚影??那是他与萧长河四年前并肩作战的模样，双剑合璧，斩断魔躯！
“今日，我再斩你一次！”
剑光如虹，直刺魔剑核心！
轰??！！！
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剑阵与魔剑激烈碰撞，能量风暴席卷八方，山石崩裂，草木尽焚！
杨澜在狂风中嘶吼，却被陆千霄一剑封喉，钉在石柱之上，再也动弹不得。
而那柄九幽魔剑，在七曜剑阵的镇压与楚天锋的致命一击下，终于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轰然炸裂！
漫天黑气消散，锁链寸断，残片坠落剑冢，重新被封印。
风停了。
雨落了。
一场迟来的春雨，轻轻洒在焦土之上。
楚天锋从空中落下，单膝跪地，气息微弱。
萧长河急忙扶住他：“你怎么样？”
“没事。”他笑了笑，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就是……有点累。”
“傻子。”她哽咽着，将他紧紧抱住，“以后不准再一个人扛了，知道吗？”
“嗯。”他轻应，“知道了，玉姑娘。”
台下，萧盈盈望着相拥的两人，久久未语。
良久，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银剑帖，低声呢喃：“原来……真正的剑侣，是这样的啊。”
北寒剑走到她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师妹，你也会有的。”
萧盈盈笑了，眼角有泪光闪动：“嗯，我相信。”
雨渐渐小了。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擂台上，映照出斑驳的剑痕与血迹。
这一战，无人分胜负。
但所有人都知道??
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剑道不止于胜负，更在于心之所向。
而江湖，从来不只是刀光剑影。
它也是前女友，是旧情人，是未说完的话，是等了四年的那一句“我来了”。
楚天锋靠在萧长河肩上，望着远处初升的朝阳，轻声道：“以后……我们回家吧。”
“好。”她答，“回家。”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