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擂台边缘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铁锈混合的气息,那是剑气交锋后留下的余烬,也是这场风暴终于平息的证明。
楚天锋靠在萧长河肩头,呼吸渐渐平稳。他体内的万化归墟诀虽已收束,但经脉仍如被烈火焚过一般灼痛。那一剑,是他以全部真元、意志乃至记忆为引所斩出的??不只是斩向九幽魔剑,更是斩断了四年来缠绕在他心头的执念与孤寂。
而此刻,怀中人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指尖轻轻抚过他肩头尚未愈合的伤口,带着微颤的力道点下止血封穴的手印。
“别动。”她声音低哑,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再乱来一次,我就把你关进剑冢最深处,让你一辈子见不到天光。”
楚天锋轻笑出声,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那也得你舍得。”
她没答,只是将额头抵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竟比方才惊天动地的大战更令人震撼。曾几何时,那位素白衣袂、冷若冰霜的剑绝青练,会如此毫无防备地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可偏偏,没有人觉得违和。仿佛本该如此??她等的人回来了,她守的诺有了回应,她藏了四年的软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袒露于世。
陆千霄缓缓走上擂台,手中提着被钉在石柱上的杨澜。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红楼剑阙楼主,如今脸色灰败,胸前血鸢尾纹路已彻底焦黑溃烂,显然是反噬之兆。
“他还活着?”楚天锋抬眼。
“死不了。”陆千霄冷笑,“天刑司的律条写着:谋逆通魔者,当押赴京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我可不能替你坏了规矩。”
楚天锋点点头,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沉默的人群。曾经喧嚣指责他的声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神色??震惊、羞愧、敬佩、茫然……有人低头避开视线,有人默默抱拳行礼,更有几位年长剑修颤巍巍起身,对着萧长河的方向深深一拜。
他们拜的不是威名赫赫的剑绝,而是那个曾在四年前孤身闯入地宫、以一己之力拖住魔门大军,只为等一人归来的女子。
吕剑生走到楚天锋身边,递上一方干净布巾:“师兄……不,卫堂主,您该换药了。”
楚天锋接过,却未急着擦拭血迹,反而望着这个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年轻人笑了笑:“叫惯了拓跋兄,突然听你喊我卫堂主,倒有些不自在。”
吕剑生挠头一笑:“可您本来就是啊。而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我一直怀疑您身份不凡。寻常浪荡子,哪能在盈盈师妹面前装得那么像模像样,却又处处透着股说不出的沉稳?”
“哦?”楚天锋挑眉,“那你为何不说破?”
“说了就没意思了。”吕剑生眨眨眼,“再说……我也想看看,师姐会不会真的看上一个‘苗疆野人’。结果嘛……”他望向相拥的两人,嘴角扬起,“她果然还是只认你一个人。”
楚天锋不再言语,只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剑冢。雨后的山林静谧如画,唯有封印之地仍有淡淡白雾缭绕,那是镇剑大阵仍在运转的痕迹。
他知道,今日之事虽了,但隐患未除。
九幽魔剑虽碎,可其残魂未必全灭;杨澜背后是否还有同党?合欢宗覆灭已久,怎会有如此完整的传承与布局?这些,都是他作为天刑司斩邪使必须追查到底的谜团。
但他现在不想管。
至少,不想立刻去管。
因为身边这个人,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玉姑娘。”他忽然轻唤。
萧长河抬头看他,灰眸清澈如洗。
“你说过,等我回来,就陪我去云州看桃花。”他低声说,“今年的花期,快到了吧?”
她怔了一瞬,随即笑了,眼角泛起细碎的褶皱,像是春风拂过湖面:“你还记得?”
“我记得一切。”他说,“你穿什么颜色的裙子站在桃树下,风吹落花瓣沾在你发梢的样子;我记得你说‘若是三年不回,我就另嫁他人’时眼里的倔强;我记得你在蛊窟外哭着喊我的名字,哪怕喉咙嘶哑也不肯停……我都记得。”
她的手微微发抖,咬住下唇才没让泪水再次涌出。
“所以这一次,”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我不走了。任务也好,朝廷差遣也罢,我都辞了。从此江湖无堂主,只有楚天锋一人,专程护你周全。”
“胡说八道!”她猛地推开他一下,却又立刻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嗔怒中带着心疼,“你以为你是谁?说辞就能辞?天刑司岂是你想走就走的地方?再说了……”她声音渐低,“我也没说要你一直陪着我。你若敢撂担子,我才真要生气。”
楚天锋看着她,笑意更深:“好,那我不辞。但我求个外派,调任云州分司如何?听说那边最近不太平,正好需要我去查点事。”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无奈摇头:“你呀……永远都有理由。”
“因为我总有你在。”他轻声道。
台下,萧盈盈静静望着这一幕,手中银剑帖已被雨水打湿,边缘微微卷起。她没有收回它,也没有将它递给任何人。
北寒剑站在她身旁,忽然开口:“师妹,你知道为什么师父从没问过你‘拓跋’是谁吗?”
萧盈盈摇头。
“因为她早就察觉了。”北寒剑望着高台上那对身影,语气笃定,“那一日你在擂台初遇‘拓跋’,眼神就不对。师父何等人物?一眼便知你动了心。但她没阻拦,也没追问,因为她知道??真正的剑侣,不是由师长赐予,而是由命运牵引。就像她和卫凌风一样。”
萧盈盈垂眸,轻声问:“那……我的命定之人,又在何处?”
北寒剑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或许就在下一个雨天,转角撞进你怀里的人身上。说不定,他也正躲在人群里,偷偷看你呢。”
萧盈盈破涕为笑,轻轻打了她一下:“净瞎说。”
此时,空禅师缓步登台,手中拄着一根古朴木杖,须发皆白,神情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青练。”他唤道。
萧长河转身行礼:“师尊。”
老掌座看着她,又看了看楚天锋,许久才叹一口气:“你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未让我省心过。”
萧长河低头不语。
“四年前你不告而别,独闯南疆,害得我差点动用宗门秘术搜魂寻迹;后来你音讯全无,整日闭关不出,连剑道都停滞不前……原来都是为了等他。”空禅师目光复杂,“你们两个,真是……让我又气又怜。”
楚天锋上前一步,躬身深拜:“晚辈负罪良多,累及玉姑娘受苦四年,罪无可赦。若掌座责罚,我甘愿领受。”
空禅师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责罚?不必了。你能回来,便是对她最好的赎罪。况且……”他 в3гляд 扫过全场,“今日若非你揭穿阴谋、联手破阵,整个剑州都将陷入浩劫。你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他顿了顿,正色道:“但从今往后,你若再敢让她流泪,哪怕一滴,我必亲自出手,废你修为,逐你出江湖!”
楚天锋肃然应道:“弟子谨记。”
空禅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诸位!今日红楼剑决虽遭奸人利用,险些酿成大祸,但幸得众志成城,共御魔劫!此役之后,问剑宗将联合天刑司彻查此事,还天下一个清白!”
台下群雄纷纷响应,掌声雷动。
“至于‘剑侣’之约……”空禅师话锋一转,看向萧盈盈与北寒剑等人,“情之一字,强求不得。然真心可贵,勇气可嘉。自今日起,问剑宗将设立‘同心碑’,凡以诚心结缘、共历生死者,皆可刻名其上,永志不忘!”
众人哗然,继而欢呼。
萧盈盈怔住,随即眼眶发热。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银剑帖,终于缓缓将其展开,迎着晨光,郑重地贴在胸口。
她知道,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京都诏令下达。
杨澜以“勾结魔门、聚秽乱世”之罪,押解回京,秋后问斩;红楼剑阙查封,相关涉案人员逐一追查;楚天锋因揭发有功、力挽狂澜,加封“镇国斩邪使”,赐紫金鱼袋,位列三品。
然而,圣旨送达当日,楚天锋却跪地辞官。
“臣蒙陛下厚爱,感激涕零。然家有旧约,久未履行。恳请卸职归隐,游历江湖,以偿私愿。”
使者愕然:“卫堂主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一旦离去,再难回归中枢!”
楚天锋微笑:“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有些人,错过一次,就是一生。”
使者叹息离去。
数日后,江湖传言:
云州十里桃林深处,偶见一对璧人携手漫步。男子白衣胜雪,腰悬赤红长剑;女子素裙翩然,眸光如水。每逢春雨落下,总能听见林中传来低语??
“玉姑娘,我来了。”
“嗯,我在。”
又有人说,在雾州边境的小镇上,曾见一位自称“丁竹德”的刀客开了一家小酒馆,专做苗疆风味菜肴,老板娘脾气火爆却厨艺惊人,常拿拳头教训醉酒闹事的客人。
还有人说,某夜路过剑州旧址,见一座新立的石碑上刻着七对名字,最后一行写着:“卫凌风 & 萧长河??廿四春衫旧,童颜故剑迎。”
而更多的人只是笑着说:
“嘿,你说这江湖上怎么到处都是前女友?”
风起了。
桃花纷飞如雨。
江湖依旧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