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麦基被踢出队伍,是因为??他喜欢上了队里的女游侠莱莎,而莱莎却和另一个队友谷行走得很近?”泽利尔缓缓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像是在咀嚼这故事背后的苦涩滋味。
格雷点了点头,眼神里透着几分复杂:“没错。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餐厅里的喧嚣仿佛一下子退了很远。酒意未散,可空气却冷了下来。麦基低头看着自己杯中残余的深红酒液,轻轻晃动着,倒映出天花板上摇曳的烛光,也映出了他脸上那抹难以言说的表情。
“我从没说过我喜欢她。”麦基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带醉意,“我只是……不想看她被人骗。”
“谷行?”瓦莱斯轻声问。
“对,就是那个整天笑得像只狐狸的弓箭手。”麦基冷笑了一声,“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能进我们那支队伍吗?因为他父亲是加尔德镇守备官的副手。他根本不是靠实力进来的。任务时偷懒、分配战利品时争多嫌少,连魔物都没杀过几只,却总说自己‘为团队承担最多风险’。”
格雷接过话头:“起初大家也没太在意,毕竟冒险者之间本就良莠不齐。真正出问题,是在那次‘灰沼清剿’任务之后。”
“灰沼?”马库斯神色一凝,“你说的是南境那片死灵频出的烂泥地?听说进去十人能活着出来五个就算运气好了。”
“就是那里。”格雷点头,“我们接到委托,清除三只潜伏在沼泽深处的腐尸鳄,并带回它们的毒腺作为药剂材料。报酬是一百枚银鹿,外加一瓶‘初级抗毒药水’。”
“听起来不算难。”泽利尔说。
“表面如此。”格雷摇头,“但我们低估了环境。瘴气浓重,视野不足五步,地面松软如浆糊,稍有不慎就会陷进去。更糟的是,腐尸鳄并非单独行动,而是成群结队,至少有六只以上。”
“你们遇袭了?”瓦莱斯问。
“第七天夜里。”麦基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我们在一处干燥的土丘扎营。那天晚上轮到谷行走夜哨。结果半夜三点,三只腐尸鳄从泥潭中突袭而来。若非莱莎警觉,提前拉弓示警,整个营地都会被吞进泥里。”
“谷行呢?”泽利尔追问。
“他睡死了。”麦基咬牙切齿,“帐篷离哨位不到十步,他居然没听见任何动静。要不是莱莎冲过去踹醒他,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事后呢?”
“事后他倒好,第二天早上睁眼就说:‘我昨晚察觉不对,故意放慢脚步引敌深入,才让你们有机会围歼。’”麦基冷笑,“可实际上,第一只鳄鱼是从他背后扑出来的!他要是真有计划,怎么不提前通知?怎么不设陷阱?怎么差点害死半个队伍?”
“莱莎信了他?”泽利尔皱眉。
“她不信又能怎样?”格雷叹息,“谷行是他父亲的人脉介绍进来的,队长碍于情面不敢深究。而且……莱莎那时候已经开始对他另眼相待了。”
“因为谷行会说话?”瓦莱斯冷笑,“一张嘴比剑还利。”
“不止。”麦基低声说,“他会讨好,会献殷勤,会在休息时给莱莎递水、帮她整理护具、甚至偷偷送她从镇上带来的甜点心。而我……我只是个闷头干活的傻子。每次任务我都冲在最前,挡刀挡箭,可她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泽利尔忍不住问。
“告诉她什么?”麦基反问,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说我喜欢她?然后让她当众拒绝我?还是让全队笑话我痴心妄想?冒险者队伍里最忌讳感情纠葛,一旦牵扯男女之情,信任就会崩塌。我宁可不说,至少还能并肩作战。”
“可后来还是崩了。”格雷接道。
麦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真正让我爆发的,是回程那天。”
众人屏息。
“我们在沼泽边缘找到最后一具腐尸鳄的尸体,正准备取毒腺时,突然遭遇了变异种??一只足有四米长的黑鳞巨鳄,双眼泛着幽绿的光,明显已被亡灵之力污染。它一击便掀翻了两名队员,直接咬断了一人的手臂。”
“你们怎么办?”
“撤退。”格雷沉声道,“当时情况危急,必须立刻撤离。可就在我们往出口奔逃时,麦基发现莱莎被藤蔓缠住脚踝,拖进了泥潭。”
“我折返回去了。”麦基的声音变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那时她已经快被泥浆淹没,我跳下去把她拽出来,背在背上往外冲。那只巨鳄追了足足三百米,直到我们钻进一片石林才甩掉。”
“那你救了她一命!”泽利尔脱口而出。
“是啊。”麦基苦笑,“可她醒来后第一句话是:‘谷行呢?他有没有事?’”
餐桌旁一片沉默。
“我没有生气。”麦基继续说,“我只是觉得……挺累的。”
“后来呢?”马库斯问。
“后来我们回到加尔德镇,提交任务报告。按约定,战利品平均分配,功劳也应如实记录。可谷行在报告中写道:‘本次任务能成功,全赖本人诱敌深入、断后掩护,尤其在最终撤离阶段,独自吸引怪物注意力,使队友得以脱险。’”
“放屁!”瓦莱斯猛地拍桌。
“更离谱的是,他还把麦基写成了‘临阵脱逃者’。”格雷冷冷道,“说他在最后关头抛弃队伍,私自逃离现场,疑似与怪物有勾结。”
“什么?!”泽利尔震惊,“这也能编?”
“他伪造了两处‘目击证词’,找了两个外围辅助人员签字画押。再加上他父亲的关系网,这份报告竟然被冒险者公会初步采信。”格雷语气沉重,“于是,队长召集会议,投票决定是否将麦基逐出队伍。”
“七个人投票?”泽利尔问。
“六票赞成,一票反对。”麦基淡淡地说,“唯一替我说话的是个老法师,叫伊蒙。但他次日就被调去北部巡查,从此再无音讯。”
“莱莎呢?”
麦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你就这样被踢出去了?”泽利尔难以置信。
“第二天我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加尔德镇。”麦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三个月后听说,那支队伍在一次洞穴探索中全军覆没。腐尸鳄的巢穴里发现了他们的骸骨,而谷行的父亲动用关系封锁消息,说是‘意外事故’。”
“报应。”瓦莱斯冷哼。
“我不觉得那是报应。”麦基摇头,“我只是遗憾。如果当时我能再说一句,如果她肯回头看看我一眼……也许结局会不一样。”
餐厅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窗外,黑石镇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星河流淌于大地之上。风穿过纱帘,带来一丝凉意,吹散了些许酒气。
许久,马库斯轻声道:“所以我们现在这支队伍……不会变成那样吧?”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马库斯环视众人,“我们八个人,来自不同地方,能力各异,性格也不尽相同。但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生死任务,彼此信任,互相托付性命。我不想有一天,因为一句话、一个误会、一次误判,就把这一切毁掉。”
“不会的。”格雷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泽利尔问。
“因为我们有规矩。”格雷放下酒杯,目光坚定,“第一,所有任务记录由三人以上共同签署;第二,战利品分配必须当场公开称量;第三,任何重大决策需半数以上成员同意;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准隐瞒关键情报,不准私下结盟,不准利用权势或关系影响裁决。”
“这是你定的?”麦基问。
“是我和杜克大人一起拟定的。”格雷点头,“他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所以他让我们签了《契约誓约书》,一旦违反核心条款,不仅会被逐出队伍,还会被上报至王国冒险者总会,列入黑名单。”
“难怪我们每次任务结束后都要开会复盘。”瓦莱斯恍然大悟。
“也难怪杜克大人一直暗中观察我们。”马库斯喃喃道。
“他不是怀疑我们。”格雷说,“他是保护我们。”
泽利尔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忽然觉得这杯葡萄酒的味道不再甜美,反而多了一丝沉重的回甘。
原来每一场盛宴背后,都藏着无数未曾言说的伤痕。
“麦基。”他忽然抬头,“你现在还恨他们吗?”
麦基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笑容释然,却又带着一丝疲惫:“恨?早就不恨了。时间会冲淡一切。我只是……偶尔还会梦到那个泥潭。梦到我背着她奔跑,身后是咆哮的怪物,而她在我耳边不断喊着别人的名字。”
没有人接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伤口,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
就像麦基左手腕上那道淡淡的旧伤??据说是某次战斗中被碎石划破的,但从没人见过他脱下护腕的样子。
“其实吧……”麦基忽然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举起空杯,“我现在挺好的。有酒喝,有肉吃,有你们这群不怕死的家伙一起砍怪。比起当年孤身一人流浪北境,现在简直像在天堂。”
“那你以后别再偷喝我的私藏酒了。”格雷假装严肃。
“那次是意外!”麦基立刻辩解,“我以为那是普通麦酒!谁知道那是你从精灵遗迹里搞来的‘月露醇酿’,一杯下去做了三天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众人哄堂大笑。
紧绷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说到梦……”泽利尔忽然想起什么,“你们有没有做过一种梦??明明没见过的地方,却感觉似曾相识?”
“有。”瓦莱斯点头,“尤其是靠近古战场或者废墟的时候。那种感觉特别强烈,像是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共鸣。”
“我也一样。”马库斯说,“有时候做梦会看见一座黑色高塔,塔顶悬浮着一颗血色水晶,下面跪着很多人,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语言。”
“等等。”麦基脸色微变,“你也梦见那座塔?”
“你也梦见过?”马库斯惊讶。
“不止我。”格雷沉声道,“最近两个月,队伍里至少有五个人提到过类似的梦境。起初我以为是巧合,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是魔法影响?”泽利尔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格雷皱眉,“但更可能是某种‘集体幻象’的征兆。在古代典籍中记载,当某个沉睡的古老意志即将苏醒时,它的意识波纹会穿透现实,侵入凡人的梦境。”
“你是说……我们被选中了?”瓦莱斯声音微颤。
“或者被标记了。”格雷缓缓道,“杜克大人最近频繁查阅禁书区的文献,瑞德也加强了庄园的防护结界。他们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马库斯问。
“继续执行任务,保持警惕。”格雷说,“同时留意梦境内容的变化。如果有人梦见相同的场景,立刻记录下来,交给我汇总分析。”
“还要告诉杜克大人吗?”
“暂时不必。”格雷摇头,“他既然没主动提起,说明时机未到。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力量??真正的力量,而不是依赖贵族的庇护。”
“所以我们要变强。”泽利尔握紧拳头。
“对。”格雷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星空,“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危险。腐尸鳄、黑鳞巨鳄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黑暗,藏在历史的缝隙里,在那些被遗忘的名字背后。”
“而我们……”他转身,目光如炬,“注定要走进那片黑暗。”
众人默默起身,将酒杯中的最后一口酒饮尽。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开始。
夜风拂过艾伯蒂庄园的尖顶,吹动了悬挂于塔楼之上的古老旗帜。那是一面绘有断裂法杖与燃烧书页的徽章??象征着知识的毁灭与重生。
而在遥远的北方冻原深处,一座被冰雪覆盖的黑色高塔悄然震动了一下。
塔顶的血色水晶,闪过一道微弱的红光。
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与此同时,泽利尔猛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无尽雪原中,八个模糊的身影正朝着高塔走去,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燃起蓝色的火焰。
他张了张嘴,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格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好吗?”
泽利尔回过神来,额角已渗出冷汗。
“我没事。”他勉强笑了笑,“只是……好像又做了一个梦。”
格雷盯着他看了片刻,低声说:“记住这个梦。它可能会救你的命。”
宴会结束,侍者们悄然收拾残局。
八人陆续离开餐厅,各自回到房间休憩。
然而今夜无人真正入睡。
因为在各自的梦境中,他们都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远古钟鸣,回荡在灵魂深处:
**“归来者,终将归来。”**
而在这句低语之后,是一串无法理解的咒文,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魔法语言,却又奇异地与他们的呼吸节奏同步。
第二天清晨,杜克在书房召见了格雷。
“他们都知道了?”杜克坐在书桌后,手中把玩着一枚刻有符文的黑曜石。
“部分知道了。”格雷回答,“但他们已经开始做梦了。”
杜克叹了口气,将黑曜石放入一个镶嵌银边的木盒中,锁好。
“时间比预计的快。”他说,“‘血晶共鸣’已经开始影响他们的精神领域。”
“我们还有多少准备时间?”
“三个月。”杜克凝视窗外,“或许更短。当第八个人也梦见高塔时,封印就会出现裂痕。”
“需要启动‘星轨仪式’吗?”
“还不行。”杜克摇头,“仪式需要七名施法者同时吟唱古语,而现在我们只有四人具备资格。其余三人……必须尽快觉醒。”
“你是说泽利尔?”
“是的。”杜克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他不是普通的转生者。他的灵魂带有‘原初印记’,是唯一能承载‘真理之书’的人。”
“但他现在连基础魔法都还没掌握完全。”
“那就让他尽快成长。”杜克站起身,走向墙边一幅古老的地图,“因为等到血月升起之夜,我们必须抵达北方,关闭通往‘虚无之门’的通道。”
“否则?”
“整个瑟尔王国,乃至大陆西部的所有生命,都将沦为亡灵大军的养料。”
格雷沉默良久,最终点头:“我会让他们做好准备。”
“不只是身体上的准备。”杜克轻声道,“还有心灵上的。他们必须明白,这一战,不是为了金钱,也不是为了荣耀。”
“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人类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