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旅者”号以稳定的亚光速巡航在预设的航道上。舰船内部的时间感与外界广袤、近乎静止的星空形成了奇特的反差。在最初几个小时的航行中，舰员们专注于各项系统监控和航线微调，而任务小队成员则各自进行着适应性调整和最后的准备工作。

    林辰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和艾莉共用的舱室，或是在舰上专门辟出的小型训练间里，继续熟悉和锤炼着对权限核心的掌控。在完全脱离基地环境、身处纯粹星空规则的包裹下，他感觉到权限核心的运转似乎更加“自在”了一些，那些构成核心表面的光纹流转得更加流畅、清晰。

    他能更敏锐地感知到舰船自身能量场与外部宇宙背景规则之间微妙的“摩擦”，能“听”到超光速引擎预启动时，局部规则被短暂“拉伸”又“弹回”的细微声响，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遥远星体引力波在规则层面留下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这种感知的提升，让他对“界定”和“否定”的应用，有了更精细、更本能的把握。

    艾莉除了必要的休息和警戒，更多时间是在观察林辰训练，或者在得到允许后，在训练间进行她自己那套迅捷无声、充满杀戮美学的刀术演练。她对舰船环境适应得很快，用她的话说：“和基地的盒子差不多，就是外面的‘风景’一直没变，看久了有点无聊。”

    航行进入第十二小时，铁砧召集所有任务成员在舰上简报室进行第一次航行阶段会议。

    简报室的灯光调得明亮，中央投影着不断更新的星图和“沉眠之海”区域的各种已知数据。铁砧、翎、灰羽、夜莺、织梦者、哑僧、林辰和艾莉围坐一圈。

    “我们已经离开基地常规巡逻范围，进入深层航行阶段。”铁砧指着星图上一条逐渐延伸的航线，“目前一切正常，预计三十五小时后抵达S-771跳跃点外围第一集结点。在那里，我们将与先期抵达的、负责封锁‘哨兵-7’事件区域的一艘警戒舰汇合，获取最新的现场数据和封锁情况。”

    他调出几份数据：“根据警戒舰和后方持续分析的情报，‘哨兵-7’事件区域附近的规则扰动已经基本平息，残留痕迹极其微弱且持续衰减，未检测到重复活动迹象。四名昏迷队员的生命体征和灵魂状态保持稳定，没有恶化，但也毫无好转迹象。医疗和研究团队仍在尝试，但进展缓慢。”

    灰羽插话道：“也就是说，那地方现在看起来风平浪静，像个普通的太空‘感冒’后遗症现场？”

    “表面如此。”铁砧点头，“但正是这种‘平静’，才更让人警惕。我们不清楚触发事件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清楚它是否还会发生，或者以什么方式再次发生。我们的任务，就是深入这片‘平静’之下，看看究竟藏着什么。”

    他看向织梦者：“织梦者，根据现有数据，你对可能的精神或意识层面威胁有什么初步判断？”

    织梦者调整了一下目镜，镜片上的数据流光加快了些：“从‘哨兵-7’队员的灵魂活动图谱分析，他们的意识并未消散，也未检测到外源性的精神侵蚀或寄生痕迹。他们的状态更像是……被强行‘剥离’了与‘清醒’、‘活跃’相关的‘概念连接’，或者说，他们意识中对应‘醒着’的部分，被‘静音’了，甚至可能被‘转移’或‘封存’在了某个我们无法探测的层面。这与我已知的任何精神攻击或规则污染模式都不同，更偏向于一种……高位格的‘概念操作’。”

    概念操作？林辰心中一动。这与他之前关于“怠惰”权柄可能是被“分流”出的、具有特定“倾向”的推测，似乎能对上号。如果“怠惰”圣骸的权柄倾向于“引导停滞与沉睡”，那么其表现方式，可能就是直接对目标施加“沉睡”或“剥离活跃”的概念性影响。

    “有什么防御或应对的思路吗？”翎问道。

    “我的精神护网主要针对外来的、主动性的精神侵袭和意识干扰。”织梦者答道，“对于这种可能涉及底层概念修改的被动性影响……防护效果可能有限。但通过维持护网的高强度运行，并时刻监控小队成员意识状态的细微变化，或许能在影响发生的初期察觉到异常，为应对争取时间。另外……”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林辰：“林辰顾问的‘界定’力场，如果能覆盖到概念层面，或许能提供一定程度的隔绝或抵抗。但这只是推测。”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林辰。

    林辰思索着，缓缓道：“我的‘界定’能力，本质是对‘错误’、‘异常’或‘不应存在’之物的否定与纠正。如果‘沉睡’或‘剥离活跃’的影响，被认定为一种需要被‘纠正’的‘错误’状态，理论上我的力场可以产生一定的排斥或净化效果。但这需要我能准确‘感知’到这种影响的存在和运作方式。而且，如果影响的层级过高，或者其存在本身被某种更高规则‘允许’甚至‘支持’，我的‘否定’可能会遭遇抵抗，甚至反噬。”

    这并非推诿，而是基于对自身能力理解的坦诚。他的力量并非万能，也有其局限性和风险。

    铁砧点了点头：“明白了。织梦者负责预警和常规防护，林辰顾问作为应对高位格概念影响的预备手段。哑僧大师，”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僧人，“您的‘寂静之道’，在这种环境下，能发挥什么作用？”

    哑僧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面前的空中虚画了一个向内的螺旋，然后手指停在螺旋中心，轻轻一点。

    一个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静”的意念，传递到每个人心中。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感觉——仿佛将周围所有的“杂音”、“扰动”、“心绪波澜”都吸纳入那螺旋中心，然后归于绝对的平静。

    “过滤杂念，稳固心神，降低自身‘存在感’对异常概念的‘吸引力’。”织梦者低声解读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高明的手段。这确实能降低我们被某些基于‘感知’或‘活性’触发的机制发现的概率，也能增强个体对意识干扰的内在抵抗。”

    哑僧微微颔首，收回手指，重新恢复静默。

    会议继续进行，讨论了各种遭遇不同情境时的应急预案、通讯方案、撤退路线等细节。每个人都专注地投入其中，提出疑问，补充建议。团队的氛围在航行中逐渐沉淀，从出发前的紧绷，转向一种专注而审慎的协同状态。

    航行第二十四小时，舰船进入一片相对空旷、星际物质稀薄的区域。按照计划，“静默旅者”号将在这里进行一次短暂的常规引擎保养和全频段被动扫描，以确认航路安全并收集环境背景数据。

    林辰利用这个相对平缓的时段，独自来到舰船中部的观测厅。这里有一面巨大的、采用特殊晶体材料的弧形观察窗，能提供近乎无畸变的星空视野。厅内灯光昏暗，只有几盏指示地灯散发着幽蓝的光晕。

    窗外，是纯粹到令人心悸的黑暗，点缀着遥远、冰冷、似乎永恒不变的群星。没有大气层的散射，星光锐利如针，银河像一条流淌着钻石尘沙的虚幻河流，横贯视野。绝对的寂静与浩瀚，足以让任何生灵感到自身的渺小。

    林辰静静地看着，灵魂深处的权限核心似乎也随着这片亘古的寂静而放缓了脉动，与外部宏大的规则韵律隐隐共鸣。在这种环境下，那些基地里的勾心斗角、各方势力的关注博弈，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如同尘埃。

    “主人也喜欢看星星？”艾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观测厅，脚步轻得像猫。

    “嗯。很安静，也很……真实。”林辰没有回头，依旧望着星空，“比基地里那些模拟的星空真实得多。”

    艾莉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望向窗外，猩红的眸子映照着点点星芒：“就是太大了，看久了，会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吸进去，散掉。”

    很形象的感受。宇宙的尺度本身就足以构成一种精神层面的压迫。

    “害怕吗？”林辰问。

    艾莉想了想，摇摇头：“不怕。就是觉得……嗯，主人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就够了。散不掉的。”

    林辰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艾莉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个动作。

    就在这时，观测厅内的环境监测仪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滴”声。

    林辰和艾莉同时警觉地转头看去。只见监测仪上，代表局部规则稳定性的几个参数，出现了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波动，幅度小到几乎在仪器误差范围内，而且只持续了不到零点一秒就恢复了正常。

    “规则涟漪？”林辰皱眉。这种波动太轻微，太短暂，在深空中偶尔也会因遥远的超新星爆发残余、引力透镜效应或未知的宇宙现象产生，通常被视为背景噪音。

    但他刚才在专注感知外部规则韵律时，似乎“听”到了那波动中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和谐的“杂音”，像是一段被严重干扰的、断断续续的……“旋律”？或者“回响”？

    权限核心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指向那波动传来的大致方向——并非某个具体星体，而是那片空旷虚空中的某一点。

    几乎同时，舰桥的通讯接入林辰的耳麦，传来值勤导航员略带疑惑的声音：“林辰顾问，观测厅监测到一次极微弱的非标准规则扰动，已记录。系统判定为C级背景噪音，无威胁。但铁砧队长询问您是否有所察觉？”

    铁砧的谨慎是对的。

    “我察觉到了。”林辰对着通讯器说道，“波动很微弱，但……有些特别。建议对该方向进行一次加强型的、聚焦式规则扫描，时间不用长，三秒即可。”

    “明白。已向舰长申请。”

    几秒钟后，一道经过特殊调制的、极其凝聚的规则扫描束，从“静默旅者”号的舰首阵列射出，精准地指向林辰感知的方向。

    一秒，两秒，三秒。

    扫描束收回。

    通讯频道里沉默了片刻，导航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困惑：“扫描结果……无异常。未发现任何实体、能量聚集或持续性规则畸变。扰动源……无法定位。”

    仿佛刚才那一丝涟漪，只是深空打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嗝”，再无痕迹。

    但林辰心中那丝异样感并未消失。权限核心的微弱悸动也平复下去，但留下了一点澹澹的“印记”，像是记录下了某种特征。

    “记录下这次扰动的详细参数和时空坐标。”林辰说道，“也许……只是巧合。”

    “已记录归档。”导航员回应。

    通讯结束。观测厅重新恢复了寂静。

    艾莉看着林辰微微蹙起的眉头：“有问题？”

    “不知道。”林辰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虚空，“也许只是我的错觉，或者深空本身固有的‘杂音’。但……”

    他顿了顿，低声道：“出发前，伊莉丝长官提到过，情报网在多个边缘星域侦测到古老的、异常的规则扰动‘回声’。”

    艾莉的红眸闪了闪：“刚才那个，是‘回声’？”

    “太微弱，太短暂，无法确定。”林辰道，“但如果是，那意味着，我们可能已经进入了某种……‘信号’偶尔会触及的区域。”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星空。

    深空航行，从来不是一帆风顺。平静的水面下，可能潜藏着看不见的暗流。而那一声几乎被忽略的“滴”响，或许就是第一圈悄然荡开的涟漪。

    “静默旅者”号结束了短暂的停留，引擎重新启动，继续向着“沉眠之海”的方向，无声滑行。观测厅的巨窗外，星空依旧浩瀚、冰冷、寂静，仿佛亘古未变。

    但林辰知道，有些变化，已经悄然开始。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