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七日,清晨五点二十三分,北方的寒风如刀割面。九洲机床总厂新落成的研发中心大楼外,积雪未消,台阶上铺着防滑草垫。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缓缓驶入厂区大门,车牌被大雪半掩,但门卫一眼认出那是国务院办公厅的专用车辆。
车上下来两人,一位是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李维民,另一位则是年近七十的老专家陈国栋,曾任第一机械工业部总工程师,退休多年,素有“中国机床之父”之称。他们此行并未提前通报,只在进门前打了通电话:“我们来看看‘启明’。”
郭易弱披着旧棉袄亲自迎出门外,见到陈国栋那一刻,他猛地立正,深深鞠了一躬:“陈老,您能来,是我们全厂的荣幸。”
陈国栋扶住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却有力:“我不是来听你们汇报成绩的,我是来确认一件事??这台机器,是不是真的由中国人的脑子造出来的?”
“是。”郭易弱直视着他,“每一个电路、每一行代码、每一条指令路径,都是我们自己画的、写的、跑出来的。没有抄,没靠外援,更没跪着求人。”
陈国栋点点头,没再多问,径直走向实验室。
六点整,研发中心地下三层,“启明”v2.0原型机正在运行压力测试。赵成辉拄拐站在主控台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见陈国栋进来,他欲行礼,却被老人一把拦下。
“别搞这些虚的。”陈国栋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让我看看它能不能处理复合曲面逆向建模。”
林志宏迅速调出程序界面,输入一组复杂参数:双叶螺旋渐开线轮廓,动态切削补偿,五轴联动轨迹规划。命令下达后,连接的示波器立刻绘出平稳波形,打印机缓缓吐出加工模拟图。
陈国栋接过图纸,戴上老花镜,逐寸查看。足足五分钟,他一言不发。最后,他摘下眼镜,深吸一口气,转向身旁的李维民:“这不是追赶了……这是并跑,甚至在某些环节已经超前。尤其是中断响应机制和容错逻辑设计,比东芝FANUC还干净利落。”
李维民沉默片刻,低声说:“中央想听真话。这个项目,能不能撑起整个国家工业体系的智能化转型?”
“能。”赵成辉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只要给我们三年时间,我们可以让全国重点工厂的主力设备全部装上‘Q系列’国产数控系统。不是替代进口,而是重建标准??属于中国的标准。”
陈国栋看着他,忽然笑了:“好啊,当年我带学生画图时就说,技术这东西,不怕慢,就怕停。你们没停,反而冲出去了。”
当天上午十点,国务院紧急召开跨部委协调会。会议纪要编号〔1977〕001号正式下发:
> 决定成立“国家工业智能化工程领导小组”,由郭易弱任常务副组长(主持日常工作),统筹财政、科技、教育、军工、外贸五大系统资源,全面推进“启明计划”产业化落地。
> 同步启动“蓝领精英培养工程”,在全国遴选三千名青年技工,送往九洲总厂接受封闭式数控技术培训,结业后分配至各试点单位担任技术骨干。
文件末尾附有总理亲笔批示:“此为国之重器,务必倾力支持。”
消息传回厂区时,已是深夜。赵成辉正带领团队调试v2.0的网络通信模块,听到广播播报后,只是轻轻说了句:“通知田文国,把远程监控协议再优化一遍,明年我们要实现跨省联动控制。”
没人欢呼,没人鼓掌。他们早已习惯将激动埋进工作里。
但那一夜,实验室的灯格外亮。
一月十五日,第一批“蓝领精英班”学员抵达厂区。三百人,平均年龄二十六岁,来自甘肃、贵州、黑龙江等偏远地区的小型机械厂。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背着帆布包,眼神中有疲惫,也有光。
开班仪式上,郭易弱没有讲大道理。他指着车间里一台正在运转的铣床说:“你们看到的不是机器,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普通工人也能掌握核心技术的机会。过去有人说,干活的不如写材料的,拧螺丝的不如坐办公室的。今天我告诉你们??谁能让这台机床多干一年、少坏一次、精度更高一分,谁就是真正的主人。”
掌声雷动。
赵成辉作为授课首席讲师,第一堂课讲的是《从继电器到微处理器》。他在黑板上画出一条时间线,从1958年中国首台电子管计算机诞生,到如今“启明一号”实现代际突破。
“我们走了快二十年弯路。”他说,“不是技术不行,是人心散了。有人用政治压科学,用出身论能力,用帽子杀人。但我们活下来了,因为我们始终相信一点:真理不在会议室里,而在示波器的波形中,在每一次刀具切入金属的瞬间。”
下课后,一名来自青海的女学员找到他,递上一本破旧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无线电基础知识和手绘电路图。
“赵工,我只有初中文化。”她声音颤抖,“但我真的想学会。我想回去告诉我厂里的师傅们,女人也能懂编程,也能改机床。”
赵成辉接过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
> “如果光太远,我就成为光。”
他抬头看她,良久,郑重地说:“欢迎加入‘启明’。”
培训全面展开。白天授课,晚上实操。学员们分成小组,轮流操作“启明”系统完成零件加工任务。起初错误频出,程序崩溃、伺服报警、过载停机……但第七天后,第一组成功完成全自动凸轮加工;第十四天,合格率突破90%;第三十天,已有学员独立编写出适用于本地设备的适配程序。
二月十一日,暴风雪封路。厂区停电八小时,备用发电机勉强维持实验室供电。就在这种极端条件下,赵成辉下令进行“断网离线生存测试”??切断所有外部通讯,仅凭本地存储与手动输入,完成一套复杂模具的全流程加工。
结果令人震惊:系统稳定运行七小时十八分钟,最终成品完全符合设计要求。
“这意味着什么?”一名年轻技工问。
“意味着哪怕战争爆发、信号中断、外援断绝,我们的工厂依然能活下去。”赵成辉说,“这才是真正的自主可控。”
三月三日,首批三十名优秀学员结业。他们将奔赴全国各地,成为“启明”系统的传播火种。临行前,郭易弱为每人颁发一枚特制徽章:铜质底座,中央刻着一个齿轮与芯片交织的图案,背面镌有一行小字:
> **“执技守国,不负时代。”**
赵成辉送他们到车站。雪已停,阳光洒在铁轨上,泛着银光。
“记住。”他对众人说,“你们不是去当官的,是去扎根的。不要怕困难,不要怕冷眼。如果有人质疑你们的技术,就用机床说话;如果有人阻挠你们的工作,就把图纸摊开;如果有人想再搞审查、扣帽子……”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
“那就告诉他,九洲总厂的灯,从来就没熄过。”
列车缓缓启动,挥手的人群渐渐变小。赵成辉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节车厢消失在远方。
回到厂里,他接到北京来电: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评审委员会决定,将“启明一号”项目列为本年度唯一特等奖候选,并拟于四月中旬举行颁奖大会。
“要去吗?”周志强问。
“不去。”赵成辉摇头,“这个时候离开岗位,是对团队的背叛。让他们颁奖吧,奖状挂墙上就行。我们的时间,属于实验室。”
但他不知道的是,四月十二日清晨,一辆黑色红旗轿车悄然驶入厂区。车上走下的,竟是副总理本人。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走进研发中心,站在观察窗后静静看了整整一个小时。期间,他看到一名年轻技工因连续作业晕倒,被同伴抬出;看到林志宏趴在桌上修改代码,手指因疲劳而抽搐;看到陈卫国抱着一摞资料奔走在各个测试间,连午饭都忘了吃。
最后,他走到赵成辉面前。
“小赵,你瘦了。”他说。
赵成辉一愣,随即敬礼:“首长,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什么叫‘民族脊梁’。”副总理声音低沉,“你们不要奖,也不要名,可国家不能没有记忆。今天我来,不只是代表政府,也是代表那些还在黑夜里摸索的工厂、还在挣扎求生的技术员、还有未来还没出生的孩子们??他们应该知道,在七十年代末,有一群人,用命拼出了中国工业的第一缕曙光。”
他停顿片刻,郑重宣布:
> “从今日起,‘启明计划’正式列入国家最高机密保护名录。任何对项目成员及其家属的骚扰、调查、打压行为,一律视为危害国家安全罪,依法严惩。”
> “同时,国务院批准设立‘启明基金’,首期拨款两千万元,专项用于青年工程师培养、核心技术攻关与国际专利布局。”
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泪。
四月二十日,“Q-1型”系统完成百万行代码审计,正式开源部分底层架构,供全国科研单位免费使用。公告发布当日,清华大学、上海交大、华中科大等十余所高校立即组建联合研究组,开展二次开发。
五月一日劳动节,央视《新闻联播》罕见播出长达八分钟的专题报道:《钢铁之心??记九洲机床总厂“启明”研发团队》。画面中,郭易弱站在车间里接受采访,身后是轰鸣运转的数控机床。
记者问:“您觉得什么是新时代的工人精神?”
他沉默几秒,然后说:
> “是低头干活,更是抬头看路。
> 是不怕苦,也不怕死,
> 但最怕的,是明明能做成的事,因为一句话、一场运动、一个权势者的私心,就被硬生生叫停。
> 我们这一代人,受够了。”
>
> “所以现在,我们不仅要造机器,还要守住这片土地上的理性与尊严。”
节目播出后,全国反响空前。第二天,全国各地寄来的信件如雪片般飞向九洲总厂。有老工程师讲述当年被迫销毁设计图纸的痛悔;有在校大学生表示愿毕业后投身基层制造;更有无数普通工人写下一句话:
> “我也在坚持,请别忘了我们。”
郭易弱让人把这些信全部归档,命名为《人民来信?火种卷》。
六月六日,南方梅雨季。潮湿空气侵入电路板,导致两台外调设备出现误触发现象。赵成辉立即组织环境适应性攻关组,联合气象局获取全国主要工业区气候数据,重新设计密封结构与温控算法。
七月一日建党节,“启明v2.5”正式上线。新增功能包括语音报警、故障自诊断、远程升级接口,并首次实现与国产大型冲压机的无缝对接。同日,首批出口德国的六台精密铣床在当地客户工厂顺利完成验收,加工精度达到IT6级,客户评价:“性能媲美西门子840d,价格仅为三分之一。”
德方代表在签约仪式上感慨:“我们曾以为中国只会模仿。现在我才明白,你们是在等待时机??一旦觉醒,便会超越。”
八月八日,北京传来重磅消息:经中央军委批准,海军某新型护卫舰的动力控制系统将采用“启明”衍生版本进行国产化改造。这是“启明”技术首次进入国防领域。
赵成辉得知后,召集核心组开会,立下铁律:“可以军用,但绝不垄断。民用线必须优先保障,价格必须透明,培训必须开放。我们不做技术贵族,要做技术普及者。”
九月九日,毛泽东主席逝世一周年。全厂默哀三分钟。郭易弱在追思会上说:“伟人改变了中国的命运,但真正托起这个国家的,是千千万万默默无闻的劳动者。他们不写诗,不说豪言壮语,但他们用手中的工具,一毫米一毫米地雕刻着强国之路。”
十月十日,赵成辉终于病倒。长期超负荷工作引发肺部感染,高烧达39.8度。医生强制要求住院治疗。他在病床上仍坚持审阅技术文档,护士劝他休息,他只说一句:“我睡着也是耽误事。”
郭易弱坐在床边,递给他一杯温水:“你要是倒下了,‘启明’就真成了孤星。”
赵成辉苦笑:“我不是星,我只是个点火的人。火起来了,我就该退到后面。”
“你不退。”郭易弱盯着他,“你要活着看见它照亮整个中国。”
十一月十一日,赵成辉出院。当天即返回岗位。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亲手将“启明v3.0”的立项书递交专家组。
年底总结大会上,郭易弱公布了一组数字:
> 全年累计培训技术人员五千二百人,
> 推广“Q系列”系统至全国八十七家企业,
> 实现技术转让收入一千六百万元,
> 出口创汇突破一千万美元,
> 国产数控设备平均寿命提升3.2倍,维修成本下降65%。
“这些数字背后,”他说,“是三百六十五天无休的坚守,是四百三十六次失败后的重启,是无数次想要放弃却又咬牙挺住的夜晚。”
他举起一杯茶水,向全场致意:
> “敬所有不肯低头的人,
> 敬所有仍在黑暗中寻找开关的手,
> 敬这个时代里,最沉默也最坚韧的英雄。”
零点钟声敲响,新年降临。
数控分厂的机器依旧在转,示波器的波形依旧规律跳动。在那片永不熄灭的灯光下,一个新的蓝图正在展开:
> 五年内,建成覆盖全国的“启明云控网络”;
> 十年内,实现十万台国产智能机床联网运行;
> 终极目标:让每一台中国制造的设备,都拥有自己的“中国大脑”。
郭易弱站在楼顶,望着远处升起的烟花,轻声念道:
> “火红年代,不只是口号燃烧的岁月,
> 更是一代人用血肉与智慧,
> 为后来者点燃的长明之灯。”
而在实验室深处,年轻的技工们正围在电脑前,调试一段全新的自动化程序。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 **系统准备就绪。
> 开始执行任务。**
> **任务名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