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中，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三息。
风吹过断裂的石柱，带起呜咽般的回响。血冥尊者——或者说，那具被两个意识争夺、最终彻底消亡的躯壳，此刻已化作一地暗红色的灰烬，在风中打着旋儿，缓缓飘散。三百幽冥血卫在主人彻底死亡后，眼眶中的血色火焰齐齐熄灭，化作一具具静止的、穿着骨甲的骷髅，如雕像般立在原地，再无声息。
王小仙喘着粗气，左手紧握着那四块剧烈震颤、几乎要脱手飞出的残碑碎片。碎片表面那些天然道纹疯狂闪烁，彼此共鸣产生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他能感觉到，丹田内的“痞仙金丹”正贪婪地吸收着碎片反哺而来的古老道韵，金丹表面的因果道纹越来越清晰、凝实，修为向着金丹中期稳步推进。
但他此刻顾不上细细体会这突破的契机。
因为周围那几道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或者说，落在他手中的碎片上。
天机子手持重新凝聚的拂尘，雪白长须在风中微动，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情绪。他身后的玄机和地机，一个捧着竹简，一个托着罗盘，都死死盯着王小仙手中的碎片，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贪婪。
鬼鸮拄着骨杖，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幽绿鬼火微微跳动。他身后五名监察司精锐，气息都有些紊乱，显然刚才联手围攻消耗不小，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
林昊天拄着长剑，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嘴角还挂着血丝。他盯着王小仙，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王小仙刚才“算计”的愤怒，但更多的，是对那四块碎片的觊觎。他身后那四名青玄宗弟子，伤势更重，相互搀扶着，但也都紧握长剑，没有退缩。
远处，慧能和尚依旧笑眯眯地站在散修队伍前，手中念珠缓缓捻动，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与他无关。但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时不时扫过王小仙手中的碎片，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四方势力，刚刚还联手对敌，此刻已悄然恢复了对峙。
“战利品？”
天机子缓缓开口，声音平和，但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小友以为，该如何分？”
王小仙咧嘴一笑，擦去嘴角的血丝，脸上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又回来了。
“前辈这话说的，晚辈哪敢做主？自然是……按规矩来。”
“规矩？”林昊天冷笑，“什么规矩？修仙界弱肉强食，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你一个金丹中期，也配谈规矩？”
“林师兄这话可不对。”王小仙眨眨眼，一脸无辜，“刚才要不是晚辈用因果碑碎片镇压那老怪物，戳破它的破绽，师兄现在怕是已经躺在地上，跟那些幽冥血卫作伴了。晚辈虽然修为低微，但论起功劳，似乎……也不算小吧？”
林昊天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天机子却抬手止住了他。
“小友所言不无道理。”天机子缓缓道，“方才一战，小友确实居功至伟。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小仙手中的碎片。
“那四块因果碑碎片，乃上古大能遗物，关系重大。以小友的修为，怕是难以保全。不如……交由老夫保管，待出了裂隙，老夫可向天机阁申请，赐予小友等价的宝物，如何？”
“汪呜……这老神棍，又开始画大饼了。”黑爷趴在王小仙脚边，幽蓝眼珠瞥了天机子一眼，声音懒洋洋的，但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他心跳加快了三分，指尖微微发紧，这是说谎的征兆。他说什么‘等价的宝物’，纯粹是空头支票，等碎片到了他手里，转头就能翻脸不认人。”
“咯哒……因果线在波动。”鸡哥也蔫蔫地缩在黑爷背上，小眼睛里的金红光芒微微闪烁，“天机子身上，有一道很隐秘的因果线，连接着虚空深处某个‘存在’。那个‘存在’对因果碑碎片有强烈的渴求。如果碎片到了天机子手里，他会立刻通过那道因果线，将碎片献祭出去，换取某种……巨大的好处。”
王小仙心中一凛。
他脸上笑容不变，看向天机子。
“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不过这碎片……对晚辈修炼的因果道有些用处，晚辈想自己留着参悟参悟。要不这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血冥尊者虽然死了，但它留下的东西可不少。那三百幽冥血卫，虽然没了灵性，但一身骨甲、血骨长刀，都是不错的炼器材料。还有它身上应该也有些储物法宝，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宝贝。咱们把这些东西分了，碎片嘛……晚辈吃点亏，就不要了，如何？”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三百幽冥血卫的骨甲、长刀，确实是不错的炼器材料，但比起因果碑碎片，价值差了不止一个档次。血冥尊者身上或许有储物法宝，但一个沉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怪物，能留下什么好东西，还真不好说。
王小仙这是……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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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友倒是大方。”鬼鸮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如磨刀，“不过……那三百血卫，乃我幽冥殿秘法炼制，理应归我幽冥殿所有。至于碎片……”
他顿了顿，眼中幽绿鬼火跳动。
“我幽冥殿对因果碑也有些研究，小友若愿将碎片借我殿参详一段时日，我殿必有厚报。”
“汪呜……这老鬼也在说谎。”黑爷耳朵动了动，“他心跳没加速，但呼吸节奏乱了半拍。幽冥殿对因果碑根本没研究，他们想要碎片，纯粹是因为碎片蕴含的‘镇压幽冥’之力，能克制他们修炼的功法。他是想毁了碎片，或者用秘法污染碎片，让它失去镇压之力。”
“咯哒……他身上的因果线，连接着幽冥殿深处某个被封印的‘禁忌’。那个‘禁忌’对因果碑碎片有着本能的恐惧。鬼鸮要碎片，是为了献祭给那个‘禁忌’，换取力量或者……解除部分封印。”鸡哥补充道。
王小仙心中冷笑。
一个想献祭，一个想毁掉。
这碎片，还真是烫手山芋。
“林师兄，你怎么说？”他看向林昊天，笑容灿烂，“师兄是青玄宗内门天骄，见多识广，你觉得这战利品……该怎么分？”
林昊天盯着他，眼中寒光闪烁。
“碎片，必须交回宗门。”他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此等上古遗物，关系重大，不是你一个金丹中期有资格持有的。交出来，我可向宗门禀明你的功劳，或可从轻发落你之前的罪过。”
“罪过？”王小仙挑眉，“师兄是指……晚辈在裂隙里‘捡’到几块碎片，顺便‘借’了点幽冥殿和天机阁的宝贝，还‘帮’师兄清理了几个不成器的跟班这些事？”
“你！”林昊天勃然大怒，长剑出鞘三寸，剑气冲霄。
“好了。”天机子再次开口，拂尘轻挥，一股无形的威压扩散，将林昊天的剑气压下，“诸位，大敌刚除，便起内讧，岂不让旁人看了笑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小仙身上。
“小友，明人不说暗话。因果碑碎片，你保不住。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该懂。不如这样……”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碎片交由老夫保管，老夫以天机阁名誉担保，绝不私吞，待出了裂隙，召集各方势力，共同参详。第二，血冥尊者留下的所有物品，包括三百血卫遗骸，由在场四方平分。第三……”
他看向王小仙，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老夫可收你为记名弟子，传你天机推演之术，并保你在仙魔关安全。如何？”
条件开得很诱人。
天机阁的名誉担保，天机子的记名弟子身份，外加战利品平分。
换做寻常金丹修士，恐怕早就心动答应了。
但王小仙只是咧嘴一笑。
“前辈的条件，听起来不错。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手中的碎片。
“这碎片，晚辈还真舍不得。要不……咱们换个分法？”
“怎么分？”鬼鸮冷冷道。
“简单。”王小仙咧嘴一笑，右臂抬起，因果幽冥臂金纹亮起，掌心灵力涌入四块碎片。
“嗡——！”
碎片剧震，灰白光芒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重组，再次凝成那道高达三丈的残缺碑影！碑影表面，道纹流转，散发出镇压诸天的古老道韵。
“既然大家都想要，那咱们就……凭本事拿。”
他笑容灿烂，眼中却闪着冰冷的光。
“谁先碰到这碑影，碎片就归谁。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天机子、鬼鸮、林昊天，以及远处一直沉默的慧能和尚。
“谁要是先动手抢，那就别怪晚辈……翻脸不认人了。”
话音未落，他右臂金纹再亮，碑影光芒大盛，如实质般凝成四面厚实的灰白光墙，将他、苏清寒、顾长生、凌无双、赤灵儿，以及黑爷鸡哥，团团护在中央！
“因果碑影，镇！”
“轰——！”
灰白光墙轰然落地，将众人彻底笼罩。光墙表面，道纹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镇压之力。距离最近的一些幽冥血卫遗骸，被这力量一扫，竟“咔嚓咔嚓”碎裂，化作一地骨粉。
天机子、鬼鸮、林昊天脸色齐变。
他们能感觉到，这碑影光墙的防御力，恐怕不逊于元婴初期修士的护体灵光。想强行破开，绝非易事。
“小友，你这是何意？”天机子眉头微皱。
“没什么意思。”王小仙站在光墙内，笑容不变，“就是觉得，与其把碎片交给别人，不如自己拿着踏实。诸位要是觉得不公平，可以联手破开这光墙，杀了晚辈，抢走碎片。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晚辈虽然修为不高，但拼死一搏，拉着几个人陪葬，还是做得到的。就是不知道……哪位前辈，或者师兄，愿意当这个出头鸟，试试晚辈的斤两？”
废墟中，再次陷入死寂。
天机子、鬼鸮、林昊天三人，脸色变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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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手破墙，他们确实能做到。但谁先动手，谁就会承受王小仙的拼死反扑。到时候就算抢到碎片，自己也必然重伤，反而便宜了另外两方。
这种互相牵制、互相猜忌的局面，正是王小仙想要的。
“汪呜……天机子在暗中传音给鬼鸮和林昊天，提议三人暂时联手，先破开光墙，抢到碎片再说。”黑爷的耳朵微微颤动，那双谛听之耳竟从寂静中捕捉到了那几乎微不可察的传音波动，“鬼鸮有些意动，但林昊天在犹豫。林昊天身上有伤，不想当炮灰。”
“咯哒……慧能和尚在笑。”鸡哥也盯着远处那个一直笑眯眯的和尚，“他在用某种佛门秘法，在暗中影响天机子三人的心绪，放大他们的猜忌和贪婪。他想让这三方打起来，他好渔翁得利。”
王小仙心中冷笑。
果然，都是一群老狐狸。
“诸位，考虑得怎么样了？”他咧嘴笑道，“要是没想好，晚辈可要先走一步了。这古战场里宝贝不少，晚辈还得去找找剩下的碎片呢。”
说着，他作势就要催动碑影光墙，朝着废墟外移动。
“慢着！”
天机子、鬼鸮、林昊天几乎同时开口。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决然。
显然，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
“小友，何必如此？”天机子缓缓开口，手中拂尘抬起，“老夫最后劝你一次，交出碎片，可保平安。否则……”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
“就别怪老夫，以大欺小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拂尘炸开，化作漫天金丝，如暴雨般射向灰白光墙！每一根金丝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几乎同时，鬼鸮骨杖顿地，十二具狰狞骨魔再次凝聚，嘶吼着扑向光墙！林昊天长剑出鞘，青玄剑气凝成一柄长达五丈的巨剑，带着风雷之声，狠狠斩下！
三方联手，全力一击！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废墟！狂暴的能量乱流如海啸般席卷，将地面撕开无数深沟，碎石如雨般四溅，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整片天空。
灰白光墙剧烈震颤，表面浮现无数蛛网般的裂痕，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崩碎。
光墙内，王小仙脸色一白，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就是现在！”
他低喝一声，右臂因果幽冥臂金纹亮到极致，左掌抬起，掌心灵力疯狂涌入怀里的幽冥本源珠！
“因果嫁接，裂隙借力！”
“嗡——！”
珠子剧震，墨绿光芒爆闪！一道粗大的墨绿光柱从珠子中射出，如桥梁般刺破烟尘，狠狠撞在废墟边缘——那里，正是幽冥裂隙入口在古战场的投影位置！
“咔嚓——！”
空间如镜子般碎裂！一道扭曲的、幽暗的裂缝，凭空浮现！
正是幽冥裂隙的临时入口！
“走！”
王小仙急喝，右臂金纹再亮，碑影光墙猛地收缩，裹挟着众人，如炮弹般朝着那道临时裂缝冲去！
“想跑？！”天机子脸色一变，拂尘金丝如影随形，紧追而至！
鬼鸮的骨魔、林昊天的剑气，也同时调转方向，狠狠轰向碑影光墙！
“轰——！！”
三方攻击再次轰在光墙上，光墙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炸裂！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也将王小仙一行狠狠“推”进了那道临时裂缝！
“噗——！”
穿过裂缝的刹那，熟悉的混乱、撕扯感再次袭来。王小仙死死攥着幽冥本源珠，凭着珠子与裂隙的共鸣，在乱流中勉强稳住身形。
回头看去，天机子、鬼鸮、林昊天三人，正站在裂缝外，脸色阴沉地盯着他。裂缝正在快速闭合，最多三息，就会彻底消失。
“小辈……你逃不掉的。”天机子的声音穿透裂缝传来，冰冷无比，“出了裂隙，老夫必取你性命。”
“那也得前辈……出得去才行。”王小仙咧嘴一笑，右臂抬起，对着即将闭合的裂缝，凌空一点。
“因果嫁接，裂隙……崩塌！”
“嗡——！”
一股无形的因果之力涌出，顺着裂缝蔓延。下一刻，那道临时裂缝剧烈震颤，边缘开始崩塌、湮灭，转眼就缩小了大半。
天机子三人脸色剧变，想冲进来，但已经晚了。
裂缝彻底闭合，消失无踪。
乱流中，王小仙喘着粗气，擦去脸上的血，看向手中的四块碎片，咧嘴笑了。
“搞定。”
他顿了顿，看向身后惊魂未定的众人。
“先离开这儿。等回了仙魔关，咱们再慢慢……跟那些老狐狸，算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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