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川省秋意渐浓，省政府办公大楼前的银杏叶刚染上浅黄，一辆挂着京牌的黑色考斯特便碾过晨露悄然驶入。当车身稳稳停在主楼门前的那一刻，整栋大楼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连走廊里匆匆而过的公务人员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第八巡视组进驻了。”这个消息像投入静水深潭的石子，在省政府大院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三楼常务会议室里，新上任不久的省长钟长河正站在窗前凝视那辆神秘的考斯特。他身着深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磨砂花纹。作为全国最年轻的省长之一，这位以风骨闻名的改革派官员，此刻眉头微蹙的模样与传闻中雷厉风行的形象判若两人。

    省长，巡视组一行十七人，组长是纪委副部级巡视专员赵烈，副组长李雪。秘书小陈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这是赵组长的资料。

    我接过文件夹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照片上的赵烈戴着金丝眼镜，眼神却如手术刀般锐利，简历上二十年纪检监察经验主办过十二起省部级大案的字眼刺得人眼睛发疼。最让人心头一沉的是备注栏里的评价——，这在纪委内部是形容那些铁面无私、不近人情的执纪者的特殊代号。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赵烈带着巡视组核心成员走了进来。他没有与起身相迎的钟长河握手，只是微微颔首，将黑色公文包放在长条会议桌的正中央。那动作轻描淡写，却像在桌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

    钟省长，根据统一部署，第八巡视组将对江北省开展为期四十天的巡视回头看赵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这次来，我们不是评功摆好的，是来做政治体检他摘下眼镜用麂皮布擦拭着，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场，希望省政府班子能提高政治站位，把这次巡视当作党性锤炼的契机。

    钟长河注意到，赵烈始终没看桌上的鲜花和水果，那些原本为欢迎准备的东西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巡视组副组长李雪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巡视工作纪律的标题赫然在目，她垂眸记录的样子像极了等待猎物入网的猎豹。

    赵组长放心，江北省各级党组织一定诚恳接受政治扫描钟长河的声音沉稳如常，但放在桌下的手已悄然握紧，我们绝不回避问题，不遮掩矛盾。

    很好。赵烈重新戴上眼镜，灯光在镜片上反射出冷冽的光，但光有表态不够。他突然将目光定格在钟长河脸上，去年巡视反馈的二十三项问题，整改完成率百分之九十四，听起来不错。但据我们掌握，仍有三个领域存在虚假整改嫌疑。

    空气仿佛凝固了。钟长河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想起上个月环保督查时发现的化工园区偷排问题，想起财政厅专项基金被挪用的匿名举报信，想起那些在整改报告上签字时的犹豫。

    巡视组进驻期间，设专门值班电话和邮政信箱。李雪适时开口，将打印好的联系方式分发给众人，每天受理电话的时间是早八点到晚八点。她说话时睫毛微垂，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极了寓言里那只等待时机的狐狸。

    钟长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当赵烈说出三个领域虚假整改时，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化工厅长王启明躲闪的眼神，财政厅长张涛满头的冷汗，还有自己签署整改合格意见时那瞬间的迟疑。这些被政绩压力和同僚情面掩盖的细节，此刻在般的审视下无所遁形。

    下午三点，省政府班子成员个人事项汇报。赵烈合上笔记本时，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响声，请各位准备好近三年的房产、投资、婚姻变化等情况，不得遗漏。他起身时，公文包擦过桌面发出沙沙声响，像极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走廊里传来巡视组离开的脚步声，钟长河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他走到窗前，看着那辆黑色考斯特缓缓驶过省政府广场，广场中央为人民服务的金色大字在秋阳下泛着冷光。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省委书记发来的信息：沉着应对，这是场硬仗。

    秋风卷起几片银杏叶贴在玻璃窗上，像一张张窥视的眼睛。钟长河知道，从这一刻起，江川省所有被掩盖的矛盾、被粉饰的问题，都将在巡视组的政治体检下无所遁形。而他这个刚上任半年的省长，正站在这场风暴的正中心。

    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是省纪委书记的专线。钟长河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声音：省长，化工厅王厅长...他把去年的整改材料全烧了！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一场秋雨正蓄势待发。钟长河望着楼下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国旗，突然想起赵烈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巡视不是目的，治病救人才是。但前提是，得敢动真刀子。

    他挂断电话，按下内部通话器：通知班子成员，两点召开紧急会议。告诉他们，把所有问题都摆到桌面上来，今天我们自己先做次。

    此刻的省政府大楼，每个窗口都透出凝重的灯光，像一座即将迎来风暴的航船。而甲板上的舵手我，正握紧船舵，等待着巡视组掀起的第一波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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