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刃,割裂夜幕,将白虎馆残破的屋檐染成淡金。方束立于废墟中央,手中紧握那卷羊皮血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尔代媛站在他身后半步,呼吸微促,眼中既有恨意,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依赖。两人皆未言语,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之地中潜藏的亡魂。
良久,方束缓缓收起血书,将其封入一道隐匿符?之中,贴于胸前。他转身望向尔代媛,声音低沉却坚定:“此事暂不可泄,七都耳目遍布庙宇内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我明白。”尔代媛点头,眸光冷冽,“但我不能永远沉默。父亲尸骨未寒,族人冤魂未散,若不讨个公道,我修道何用?”
方束凝视她片刻,忽而轻叹:“你与我不同。你尚有执念可依,而我……早已无路可退。”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绝。他知道,自那一日炼化“求不得”煞气起,他的心便已开始异化??不再是纯粹的人,也不完全是修士,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某种存在,游走于生死边缘,踏行于禁忌之路。
“今日之后,我会加快凝煞进度。”方束低声说道,“若要对抗七都,单凭智谋远远不够。必须拥有足以震慑他们的力量。”
“你要炼什么?”尔代媛问。
“六欲合一,逆炼七罪。”方束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近乎妖异的笑容,“我要以‘求不得’为基,吞噬其余五欲之怨,再借外力引动人心七罪,最终凝成一口前所未有的‘七情煞’。此煞一旦成型,不仅可大幅提升战力,更能窥破他人执念弱点,直击心神。”
尔代媛瞳孔微缩:“这等邪法,岂非极易走火入魔?”
“正因如此,才需谨慎行事。”方束目光深远,“龙姑曾言:‘煞者,人心之影;炼煞者,实乃炼心。’若心志不坚,终被煞反噬;但若能驾驭其势,则可借煞登天。我不怕疯魔,只怕平庸。”
说罢,他不再停留,身形一闪,已掠出废墟。尔代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未动,只觉寒风拂面,心头却燃起一团烈火。
***
回到七脏庙,方束径直前往蚀骨院。刚踏入房门,便觉屋内气息有异??墙角霜花竟结成了人脸形状,双目空洞,嘴角扭曲,似在无声嘶吼。地面裂缝中渗出的灰雾也比昨日浓重数倍,隐隐凝聚成一条细蛇模样,在空中盘旋游走。
“看来昨夜炼煞,已使此地阴气进一步活化。”方束并不惊慌,反而露出满意之色。他取出百蛊旗,轻轻一挥,旗面展开,顿时吸摄四周灰雾,尽数纳入旗中。那灰雾入旗后并未消散,反而在旗面纹路间缓缓流动,宛如活物经脉。
“百蛊旗不仅能驭蛊,亦可养煞。”方束默念口诀,引导体内真气与煞气交融。随着功法运转,他周身皮肤浮现淡淡灰纹,如同蛛网蔓延,又似古老符咒自行生成。每当呼吸一次,体内便有一股阴冷之力涌动,冲击八腑经络,强行拓宽通道。
这一过程痛苦万分,犹如千针穿心、万蚁噬骨。但他咬牙坚持,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普通弟子凝煞需耗时数月乃至数年,而他只有三年期限,若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初步炼成,便会被逐出内门,前功尽弃。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已是三日过去。
这三日里,方束未曾踏出蚀骨院半步,日夜打坐炼煞。期间他曾两次遭遇心魔幻象??第一次梦见自己沦为嗜血怪物,屠尽七脏庙所有弟子;第二次则见父母惨死于白鼠刀下,而他自己却冷眼旁观,嘴角含笑。每一次,他都凭借强大意志挣脱而出,并将幻象中滋生的负面情绪反向炼化,化作滋养煞气的养料。
至第四日清晨,一声闷响自蚀骨院爆发,整座院子剧烈震颤,屋顶瓦片簌簌掉落。紧接着,一股浓郁煞气冲天而起,直贯云霄,竟在空中形成一朵灰黑色漩涡,持续数息方才散去。
庙中巡值仙官察觉异常,立刻赶来查探。然而当他们推开房门时,只见方束端坐原地,气息平稳,周身再无半分异样,唯有地面残留一圈焦黑痕迹,形如八卦。
“可是修炼出了岔子?”一名仙官皱眉问道。
方束起身拱手:“回禀大人,并无意外。只是尝试一门新法,略有波动,现已平息。”
那仙官狐疑打量他片刻,终究未发现破绽,只得叮嘱几句便离去。待其走远,方束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第一阶段成了。”他低声自语。
经过四日苦修,他终于将“求不得”煞气彻底炼入八腑,形成初步的“欲煞核心”。此煞虽未成型,却已能随心意调动,举手投足间自带阴寒压迫之感。更关键的是,他借此打通了部分隐秘经络,为后续融合其他五欲煞气奠定了基础。
然而他也清楚,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
五欲煞气,非轻易可得。譬如“爱别离”,需亲历挚爱之人离世之痛;“怨憎会”,须长期与仇敌共处不得解脱;“贪嗔痴”,更是深陷欲望泥潭方可孕育。这些情感,皆非刻意追求就能获得,往往需命运推动,甚至以巨大代价换取。
“除非……人为制造。”方束眼神渐冷。
他忽然想起《七脏煞源考》中记载的一术??“种怨成煞法”。此法可通过特定仪式,在目标心中种下执念种子,使其在不知不觉中滋生极端情绪,进而催生对应煞气。施术者若能在对方情绪巅峰时收割其怨念,便可直接炼化为己用。
但此术极损阴德,且极易遭反噬,历代修习者十有九疯。
“可我本就不在乎什么因果报应。”方束冷笑,“只要能变强,哪怕堕入魔道,又有何惧?”
主意已定,他当即取出纸笔,开始绘制“种怨阵图”。此阵需以血为引,以怨为媒,布于特定地点,再辅以符咒催动,方可生效。而最佳布阵之所,正是七脏庙每月初一举行“审神仪式”的问心殿。
那里本就聚集大量弟子,心神最为脆弱,正是播种执念的最佳温床。
***
与此同时,庙中局势也在悄然变化。
江临川与金承宇入住内门后,迅速展现出惊人背景。二人虽位列前七,却并未急于提升修为,反而频繁出入各大堂口,结交执事长老,暗中拉拢势力。更有传闻称,他们已拜入某位七都门下,成为亲传弟子。
相比之下,方束与白鼠则显得孤立无援。尤其是白鼠,因出身卑微,又被指为“灭门刽子手”,几乎无人愿与其交往。即便同为新晋内门,他也常遭排挤嘲讽,处境堪忧。
然而就在第五日夜里,一场变故骤然发生。
北舍“饲魂庐”突发异响,巡值弟子赶去查看,却发现白鼠房中空无一人,唯有一滩血迹留在床榻之上,散发着浓烈腥臭。更诡异的是,墙壁上被人用血书写下七个大字:
**“我不是真正的凶手。”**
消息迅速传开,庙中震动。七都下令封锁消息,严禁议论,违者重罚。但私下里,已有不少人开始怀疑当年白虎馆灭门案另有隐情。
而这一切,自然逃不过方束的眼睛。
第六日午时,他悄然来到饲魂庐外,借一道窥灵符暗中探查。果然,在血迹残留之处,他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神识波动??那并非白鼠所留,而是某种高阶禁制的余韵。
“有人救走了他。”方束眯起双眼,“而且手段极为隐秘,连七都都未能及时察觉……除非,是七都之一亲自出手。”
他心头一震,瞬间明白过来:白鼠背后之人,并非想要掩盖真相,而是要在适当时机将其揭开,借此动摇其余六都的地位。
“一场权力斗争,开始了。”方束嘴角微扬。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站在风暴中心。只要善加引导,不仅能利用这场纷争获取资源,甚至有可能借力打力,扶持某位“失势七都”上位,从而换取修行便利。
“时机到了。”他低声自语,“该去见见那位‘问心殿’的主人了。”
***
当夜子时,七脏庙深处,一座幽闭石殿静静矗立。此处名为“问心殿”,平日禁止任何人靠近,唯有每月初一开放,供弟子接受审神。
今夜,殿门却悄然开启。
一道身影缓步走入,正是方束。
他手持玉牌,顺利通过外围禁制。殿内昏暗无比,唯有中央一座青铜鼎燃烧着幽蓝色火焰,映照出墙上无数扭曲人脸,仿佛万千灵魂被困其中,哀嚎不止。
“你来了。”一道沙哑声音自虚空响起,“我等你很久了。”
方束抬头,只见鼎后缓缓走出一人。此人披着黑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之下,唯有一双眼睛泛着猩红光芒,如同野兽般冰冷无情。
“你是谁?”方束不动声色。
“我是第七都,掌管‘饕餮’之欲。”那人缓缓道,“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你正在炼什么的人。”
方束神色不变:“哦?那你可知我会做什么?”
“你要炼七情煞,逆夺七都权柄。”黑袍人低笑,“荒唐,却又令人兴奋。多少年来,多少天才试图挑战我们,最终都成了鼎中燃料。可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因为你不怕疯,不怕死,更不怕恶。”黑袍人走近一步,“你的心,早已不属于人。”
方束沉默片刻,忽而一笑:“所以,你想利用我?”
“不。”黑袍人摇头,“我想帮你。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当我需要时,替我杀一个人。”
“谁?”
“第二都,掌管‘贪婪’者。”
方束瞳孔微缩。他终于明白,七都之间早已分裂。而这第七都,正欲借他之手,铲除异己。
“好。”他毫不犹豫答应,“但我也有条件??你要提供一处绝对安全的炼煞密室,以及三枚‘生魂丹’作为报酬。”
黑袍人沉默良久,终是点头:“成交。”
两双手在幽火下交握,契约成立。
这一刻,七脏庙的命运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而方束,已然踏上通向深渊的阶梯。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不再是被动挣扎的蝼蚁,而是主动布局的猎手。
他要以人心为炉,以怨念为柴,以自身为祭,炼出一口震古烁今的绝世煞气。
纵使万劫不复,亦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