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晴站在桌前, 一双手撑在桌面上，赤着一双脚，身子瘦削, 更显得衣衫松垮,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 似乎在等什么人一样。
苍云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见此情景面色微凝，她放下盆子走了过去, 手轻轻地放在夜子晴的肩上, 温声道：“怎么下床了？”顿了顿，苍云补充了后半句, “穿上鞋子。”
夜子晴昨日擅自动用神力，伤了身子, 若是这时候得了风寒, 怕是更难医治。
夜子晴见她进来后, 收回了目光，却也没搭理她, 依旧像一根柱子一样立着，神情木然, 眼神空洞，无悲无喜。
苍云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她犹豫了一会儿，弯下腰，将夜子晴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往床榻上走去。
夜子晴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苍云摆布。
苍云将人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后, 走到桌子旁，倒了杯温水递到夜子晴面前。
夜子晴低着头，看也没看，更别提接过去了。
苍云神色随之暗了下去，她转过身，打算将杯子放回去，夜子晴这才开口了：
“我不是说，不要救我了么？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声音平稳，听起来无悲无喜，细细一听却带着一股指责的意味。
“好死不如赖活着。”苍云复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夜子晴，道，“活着，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呵。”夜子晴冷笑一声，自嘲道：“希望，那不属于我，也不会为我停留······”
苍云心底一疼，刚要开口，夜子晴丝毫不给她机会，冷淡道：“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对我没用。”
“你不想听，但我想说。”苍云走上前去，坐在床榻上，握紧夜子晴的双手，双眼紧紧地看着夜子晴，温声道：“你信我，这世间有总会有人爱着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是么？”夜子晴眼神飘散，随意地反问了一句。
苍云张了张嘴，想回一句“是”，但她仔细想了想，神界似乎没有什么人真正爱着夜子晴，至于自己······
苍云默了默，才道：“现在没有，不代表日后也没有。”
夜子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我杀人了。”
停顿了片刻，她又道：“还是神界的人，那算是······算是自己人。”
夜子晴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低落地垂下了头。
“杀了便杀了。”苍云声音清冷，“你不杀他们，难道等他们杀你吗？”
夜子晴摇了摇头，低低地说道：“不是的，我不想杀他们，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
“手上不沾血的人很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苍云云淡风轻道，“自己人又如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他们既然想对你不利，那你杀了又有何妨。”
从某个方面来讲，夜子晴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带着一股稚气与天真。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夜子晴迟早都得习惯这世道。
夜子晴隐隐有些激动，道，“他们很可能是我师兄师姐的弟子，是我师傅的徒孙，我没想杀他们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
“那又如何？”苍云反问，“他们是来捉拿你的，你难道还不能反抗么？”
“可他们都是奉命行事，他们不听命，死的就是他们。”
“奉谁的命，你就把谁······”苍云本想说“杀了”，却忽然想起神后是夜子晴的母亲，实在是不妥，忙改口道：“那你就成为他们的主子，让她们为你办事。”
夜子晴摇了摇头，缓声道：“我不想成为他们的主子。”
苍云：“······”
“我只想好好地过日子······”
只想好好过日子，多么简单的要求啊，在夜子晴身上怎么就变得这么难呢？
说夜子晴心思单纯也好，胸无大志也罢，总归夜子晴不会对神界亦或者是神后造成什么威胁，神后怎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苍云想不明白，沉默地将手放在夜子晴的肩膀上，无声安慰着。
两个人静默不言。
······
***
苍云给夜子晴煎了药后，抽空回了魔界一趟，便被行燕扣押住了。
苍云见着行燕，面色不太好，可又想起她身上还有伤，终究没有发脾气，但也不怎么想搭理行燕。
行燕晓得苍云还在生气，主动开口道：“怎么？生气啦？别气啦，你们两个不都还好好活着吗？”
苍云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盯着行燕，无声地指责行燕。
行燕也不看苍云，收回目光，抛了个诱饵，道：“有个关于夜子晴的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
苍云果然来了兴趣：“什么？”
行燕悠悠地笑了，道：“你可知道夜子晴是谁的孩子？”
这问题问得······
苍云一听，脑海间迅速闪过一丝亮光，她捕捉不清，静静地思索了一番后，才放弃了。她看向行燕，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是神界的殿下么？”
行燕笑了，悠然道：“是神界的殿下，却也不是。”
“说清楚点。”苍云正色道，“别打马虎眼。”
“行。”行燕爽快应道，“我要是告诉你，你就不要生气了呗？”
苍云眉眼间露出一股狠意：“姑姑，我再跟你说一遍，不许碰夜子晴，否则，我也不敢说我会做出些什么！”
行燕一听这话，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冷声质问：“难不成区区一个夜子晴，比你我之间的姑侄情谊还重要？！”
苍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当年若不是行燕将她从神界给救了回来，她怕是早就死了······
苍云沉吟一番，方道：“姑姑为长，行归自是不敢逾矩；但倘若夜子晴出了事，我必随她而去。”
行燕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苍云的鼻子，愤愤道：“你就这般喜欢她？她哪里好了？
究竟给你灌了什么**汤？”
苍云默然不语。
行燕见此更是生气，却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免得又将苍云给气跑了，她打着商量的语气道：“回来了就好好处理魔界的政务，别到处乱跑了。”
苍云不应下来，只是问道：“你刚刚说，关于夜子晴的事情，是什么？”
行燕想了想后，颇觉好笑地说道：“这夜子晴很可能是神后和废储君龙墨的孩子，这神后啊，呵呵~~~”
后面的话行燕没说出，苍云也猜得出来是什么，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苍云不相信，道：“不可能，她和神帝这般相爱，又怎会······”
“怎么不可能？”行燕道，“我这身伤就是龙墨干的，他为夜子晴出气来了。”
苍云听罢，心里一紧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假装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挺好的。”
苍云嫌弃道：“在自己的地盘，被别人打伤了，还让你全身而退，姑姑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行燕同样嫌弃道：“你爹要是还活着，都不一定能打赢那家伙，要是你，估计也是狼狈捡回一条命的后果。”
“他这般厉害？又为何会被神界逼成这地步？”
“呵呵，神帝被他搞死了，神界的七位殿下也被他搞死了，他当年还活捉了神后，你说呢？”行燕说着，笑道：“夜子晴许是那时候怀上的吧。”
苍云面色沉重：“龙墨可是亲口说夜子晴是他的孩子？”
“这是自然。”
苍云脸色有些惨白，细细回想了神帝生前的容颜，觉得夜子晴的长相跟他的确不怎么相似，反倒是龙墨······
事情若真是如她所想的那般的话，神后这般厌恶夜子晴倒也是有些情有可原······可这身世对夜子晴来说，那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符啊！
“不行！”苍云当机立断，道：“我要把夜子晴带回魔界。”
神后若真是将恨意转移到夜子晴身上，夜子晴有十条命也不够神后砍。
行燕不同意：“她爹是个疯子，你不是不知道，夜子晴若是在魔界出了事，你便是缠上了一个麻烦。”
“她若是回到神界，那就是生不如死。”苍云道，“若是落到龙墨手上，那也没有好下场，我决不能坐视不管！”
“那夜子晴知道你是魔君吗？”行燕道，“别忘了，是你父亲联合龙墨杀了她名义上的父亲，是我把月魂弄瞎了双眼，更是你把夜子云······”
“够了，别说了。”苍云道，“我要你要答应我，不许再伤她。”
“行，我答应你。”
行燕应了下来，伤了夜子晴，龙墨不会放过她，倒不如丢给神后，若是再能挑起一场战争，那魔界岂不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行燕想了想，暗中打探了夜子晴的落脚之处后，很好心地派人去给神后送了个消息。
***
苍云给夜子晴煎的药，夜子晴一口也没喝，全部倒掉了。
苍云原本不晓得，只是夜子晴的病情愈发严重，让苍云起了疑心。
这日，苍云将药放在桌子上后便出去。
夜子晴看了看桌上黑漆漆的液体，将碗端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口处，打开窗，眼睛眨也不眨地倒掉，倒完后才冷不丁看见苍云冷飕飕的目光。
夜子晴身子微微有些僵硬，不自在地抖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如常，她淡然地关上了窗，走到桌前将碗放了回去，坐回床上。
苍云推门而入，看着桌子上的空碗，一言不发却目光森森，直勾勾地瞅着夜子晴，不怒自威。
夜子晴抬起眼眸，看了看苍云一眼，无奈地说道：“你怎地又回来了？”
苍云冷冰冰道：“你是怎的不想活了是吗？”
“是。”夜子晴想也没想就回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苍云气结：“你······”
夜子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说过很多次了，让你离我远点。我是生是死，与你无关。”
苍云气道：“你简直不识好歹！自寻死路，谁都救不了你！”
夜子晴温温吞吞地回道：“你知道就好，知道了就别白费力气了。”
夜子晴说着，走到桌前，将药碗拿了起来，打开房门，远远地扔了出去。
“哐当”一声，又脆又响，一听就知道碗给摔碎了。
夜子晴看了看碎碗后，看向苍云道：“不用再煎药了，我不会喝。”
“你······”
“我没有权利决定我的生死，但我会尽全力去达到我心中的想法。”顿了顿，夜子晴道，“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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