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听了夜子晴这话, 没有直接进去，反而是在门口站了半晌，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
身后, 侍卫想跟着进来, 苍云冷声道：“守着门口。”
“是。”
之前不能相见的时候, 她想夜子晴想得紧, 可如今真的能见到了，她却不敢上前了……
若是她早点来, 夜子晴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苍云心底生出一股子愧疚之情，继而愈演愈烈……
都怪她……
苍云拧着眉沉思, 她该怎么告诉夜子晴她的真实身份？
夜子晴懒懒地坐在床榻上，见魔君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门口, 缓声道：“陛下若是不嫌弃, 便坐前些来。”
苍云踌躇一番, 走到床前，目光隐忍而克制地看着夜子晴。
夜子晴抬起头, 仰视着苍云，温声道：“陛下坐下说。”
苍云僵着身子, 依言坐下。
夜子晴见这魔君这般听话，失声笑了下, 拱手道：“在下身体不适，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苍云摇了摇头，低低地说道：“不会。”
“我听神后说，陛下要娶我？”
“是。”
“不知魔君可知，在下曾经有过一个妻子？”
“我知道。”
“陛下既然知道, 那么在下又如何能够再嫁她人？”
六界之内，除了人界，其余五界皆是一夫一妻制，她同苍云两人尚未和离，又怎能嫁与她人？
理是这么个理……苍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夜子晴解释。
夜子晴见状，又道：“陛下身份尊贵，又岂是在下一个废人能够配得上的？”
“我……”苍云薄唇轻启，片刻后，她道，“我不介意。”
只要娶的那个人是你就行。
“魔界的臣子也不介意么？”夜子晴又问道。
“他们介意……”苍云停顿片刻后，又说道，“所以，我不能封你为后，只能是魔妃……但你放心，娶了你后，我不会再娶她人，更不会封她人为后。”
夜子晴眼底里的错愕一闪而逝，继而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无所谓，自知之明，在下还是有的，魔后之位在下的确不配……不知神后可有告知陛下，我寿数所剩无几，且形同废人。”
苍云心底抽疼，她上前一步，忽然握住夜子晴手腕，定定地看着她，说道：“我会治好你，哪怕是寻遍六界，我也会去找法子。”
夜子晴眸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轻轻地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问道：“陛下这般好心，倒不像传闻中那般冷酷无情……”
苍云睫毛轻颤，看着空荡荡的的手心，不由得有些失落。
夜子晴沉默片刻后，指着不远处桌几上的药碗，问道：“烦请陛下帮个忙，帮我把桌上的药端过来。”
夜子晴使唤她使唤得这般自然，苍云自是感觉出了不对劲，但她还是上前将药碗端了过来。
夜子晴伸出双手接过药碗，道了一声谢后，直接松开手，碗落了下来、里面的药汁洒了出来，弄湿了床上的被褥，那碗滑了一下后摔碎在地上。
苍云见状，连忙上前，将被褥掀开，眼带焦急地看着夜子晴，问道：“没事吧？”
这声音骗不了人、这眼里的关切也骗不了人，她的感觉也骗不了人……
夜子晴抬起眼眸，四目相对间，她忽然间伸出了手，扣住了魔君脸上的面具。
苍云心底一惊，赶忙抓扎这不安分的手，故作不满道：“你做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苍云……”夜子晴犹豫片刻，问出了口。
苍云瞪大了双眼，眸色里掩盖不住地震惊，她看着夜子晴，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夜子晴见状，失声地笑了笑，温声道：“看来真的是你，苍云。”
夜子晴说罢，正准备松开手，却被苍云一把抓住。
“你不打算摘下么？”苍云见夜子晴这般举动，反问道。
“我想摘下，可我怕你不愿意。”夜子晴道。
苍云勾了勾唇角，左手扣动机关，右手盖着夜子晴的手将带在脸上的獠牙面具缓缓地摘了下来。
是她。
夜子晴怔怔地看着苍云，看了许久后，才收回目光，笑着说道：“你还活着，真好……”
苍云未曾料到夜子晴会这么说，她以为，夜子晴怎么样也会好好质问一番，问她为什么还活着，问她为什么会是魔君，结果夜子晴是这般反应……
苍云心底的愧疚蔓延开来，她垂着眉眼，伸出手抚摸夜子晴苍白的脸颊，心疼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夜子晴握住苍云的手，柔声道：“不晚的，你来了就好。”
若是在死前能够再见你一眼，那我也知足了，也不枉我盼了这么些天……夜子晴暗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走，不会再把你留在神界了。”苍云看着夜子晴，郑重地说道。
夜子晴笑，却没有说话。
“你不信我？”
夜子晴摇了摇头，忍着心口突如其来的剧痛，温吞吞道：“我信你的……”
只是，我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苍云垂下了眉眼，问：“你没有什么话想问我么？”
夜子晴笑了笑，温和道：“不急，来日方长，慢慢来。”
苍云见夜子晴这般勉强地笑着，又道：“我有话想问你。”
“你问。”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苍云问道。
“你没有掩饰你的声音不是么？半个月前我们可是朝夕相处，我怎么可能忘了你的声音……”夜子晴笑了笑，说道，“你看我的眼神都不曾变过，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面具也不换……”
停顿了片刻后，夜子晴又补充道，“我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我想不到谁还会想娶我，更不觉得有谁会无缘无故这般听我的话。”
原来是这般……
“可是，你上次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上次，呃……”夜子晴断断续续地说着，“那是因着、因着……”
夜子晴拼了命忍住心口处的剧痛，咬着牙回答苍云的话，她说话愈发吃力，口齿也渐渐含糊不清……
苍云发觉不对劲，就见夜子晴嘴角处慢慢溢出鲜血，而后她整个人瞬间昏死过去……
“子晴！！！”
***
神后将元乐扣留在九霄殿内处理公务，挤出了时间给魔君跟夜子晴二人相处，她暗地里派人在长乐宫守着，不久后，便有人来报，说是夜子晴病发了。
神后神情自若，看着眼光时不时往这边瞟来的元乐，喝道：“不想批奏折就滚到殿外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滚回来。”
元乐咬了咬牙，想回长乐宫去守着夜子晴，却抽不出身。
元乐知道神后是故意扣留着她，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放任顾行归去长乐宫看她妹妹……
神后瞥了一眼元乐后，命寻离守着元乐，自己出了九霄殿。
元乐放下笔，起身就要出去，寻离上前一步，道：“殿下恕罪，陛下有旨，您不得出九霄殿门。”
元乐怒视寻离，寻离不为多动，继续说道：“还望殿下莫要为难属下。”
元乐作罢，就算她打赢了寻离，九霄殿外也还有一群人等着她，她根本闯不出去……
神后出了九霄殿，走到偏殿内召见了江岚。
“事情可办妥当了？”神后淡声问道。
“请陛下放心，九殿下已服药五日，今日便可见成效。”
“本座已经知道了，侍卫来报说她又陷入了昏迷……”神后迟疑片刻，才继续问道：“她还能活多久？”
“这就要看殿下的造化了……”
神后轻轻地闭上了双眼道：“下去吧，好生医治她。”
“臣遵旨。”
江岚出了偏殿后，擦了擦一脑门的汗，天知道她已经被吓破胆了，生怕神后杀她灭口。
神后令她给夜子晴下药，彻底毁了夜子晴的道基，让夜子晴这辈子再也无法修炼，从根本上断了夜子晴修习邪术的可能……
可这断了夜子晴修习邪术的道路，跟断了夜子晴最后的活路有什么区别？
邪祟‘赋识’侵入神体，仙神若不自裁，便要修邪术方可保命。
这仙神之体，如何能够容忍体内存有邪祟？
夜子晴修为神力已毁，可她终究还是神仙，骨是神骨，魂是神魂，魄是神魄。
神骨、神魂、神魄无一不与这邪祟相克，若是冲突起来，受苦的终究是这躯体的主人……
夜子晴修为尽毁，身体虚弱，活下去都是问题，哪里来的力量抵抗这邪祟？
而此时，也是邪祟占据神识的大好时机，若是夜子晴修习邪术，将这骨魂魄炼化，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
夜子晴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医者仁心，江岚不愿意做此等昧良心的事情，奈何她只是一介臣子，君命不可违……她也是无可奈何。
元乐待夜子晴情深义重，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江岚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神后今日不杀她灭口，难保元乐登基后拿她开刀……果真是造孽。
***
神后靠在窗边，负手而立，面上尽显萧索落寞之情。
她终究是亲手毁了夜子晴。
哪怕心有不忍，她也不后悔。若是不毁了夜子晴的道基，她实在是不放心让夜子晴嫁去魔界。
万一这门亲事从头到尾只是场阴谋呢？
万一这亲只是龙墨为了将夜子晴带离神界、从而和顾行归联手骗她的呢？
就算顾行归是真心与神界结亲，神后也不放心就这样让夜子晴离开。
倘若龙墨将夜子晴劫走了，那夜子晴不修邪术也得修。
更何况，她待夜子晴委实谈不上好，倘若龙墨待夜子晴比她好，难保夜子晴不会为了生父同她反目成仇……
与其如此，不若彻底废了她的道基，断了她修邪术的路，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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