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马蹄声冲撞而至,将街上的百姓犁翻至道路两侧。
行都指挥使李荣、都指挥使同知聂纬、都指挥佥事向西、黄威,连带甘州五卫指挥使、指挥同知等二十余将官,蜂拥而至。
朱榑站在椅子上,看着挥舞马鞭抽打百姓的一干将官,厉声喊道:“去,将他们给我抽下马!”
齐王护卫邹苛、于海阔笑了。
这活,能干。
从人群中走出,邹荷手持长枪,举过头顶,猛地投掷了出去。
李荣、向西等人骇然。
长枪坠落,直插至青石板之上,三寸许的青石板破裂开来,红缨抚地。
战马骤然勒停,李荣、聂纬马术高明,堪堪控制住,可向西、黄威等人就没这么好运,毫无防备,翻下马去。
“好!”
人群中传出喊声。
李荣脸色有些难看,刚想怒斥,就看到人群主动分开,一个二十出头,俊朗的公子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一袭天青色儒袍掩不住贵气。
朱榑冷着脸,厉声喊道:“诸位如此驱马,可是要送八百里加急文书,若是要送,那也应该去行都司,而不是来这镇抚司!若是没有什么加急文书,又为何鞭打驱赶百姓?”
聂纬在一旁,对李荣道:“这是齐王。”
李荣赶忙下马,领着下马与爬起来的官员上前:“臣李荣,带行都司一干将官参见齐王殿下!得知齐王到了甘州,我等生怕民风彪悍,伤了王爷,来时仓促了些,只求殿下万全!”
朱榑脸色有些难看。
这老狐狸啊,一句民风彪悍,就将自己摘了个干净,还顺势转化为了急切前来护卫的忠诚!
怪不得先生总是在强调,斗争的形式多种多样,可以做了再说,也可以说了再做,也可以边做边说,甚至可以说了不做,做了不说。
总之,嘴巴上的斗争,必然存在,也始终是主流。
看来,这个人的嘴巴很厉害啊。
朱榑甩了下袖子,威严地喊道:“民风或淳朴或彪悍,皆为大明子民,是父皇的子民!他们都是父皇的孩子,你们也一样!在这个大家庭里,只有父皇、朝廷与大明律令,方可惩罚有罪的百姓!”
“其他人,纵是你有千万理由,也不能将鞭子加在顺从、善良的百姓身上!说是为了本王的安全,可我看你们,分明是——”
“害怕了百姓!”
聂纬皱眉。
我去,朱榑才吃了几顿扁豆面,这就开窍了?
在大马营的时候,没见他这么生猛,反而是郁郁寡欢,路上没少腹诽镇国公。
典型的毫无作为,懒得办事的心态。
就他那点日常言论,何曾关心过百姓,连军卒都没关心过啊。
害怕了百姓!
他竟然说出了这般有水平、有分量的话!
李荣心头一颤,这个齐王,好强势,眼睛一转,当即再行礼:“臣等受教!”
将官齐声附和。
朱榑转身,走回椅子旁,见椅子已经被擦干净,便坐了下来,喊道:“李行都指挥使与诸位既然来了,那就帮忙维持下秩序吧,继续排队,有冤申冤,有苦诉苦!本王在这里,必要还你们一个晴朗碧空!”
“齐王千岁!”
“齐王青天!”
百姓的呼声震耳。
李荣安排其他人帮忙维持秩序,带着聂纬、向西等人上前。
朱榑懒得与李荣等人浪费时间,盯着一干人给百姓写状纸,不必抽查,谁负责写状纸谁具名按手印,到审讯的时候如果状纸出了问题,这些人也就可以抓起来了……
李荣见朱榑指了指里面,态度冷漠,也只好行礼带人进入镇抚司。
沿途军士威武,自带肃杀之气。
步入大堂,就看到几个人三五成群,每个人都拿着厚厚一叠卷宗,还有人在那“曹”来“曹”去的,也不知道是啥意思,桌子也塌了两个,凳子的腿也不见了三个……
这里是发生过什么打斗吗?
李荣拿不准,正想问问聂纬哪个是王爷,顾正臣人在哪里,桌案堆积的卷宗后面冒出一颗脑袋,随后目光看了过来,李荣认识,额头上的疤就是他身份最好的证明。
“下官李荣率都司将官见过镇国公!”
李荣带人行礼。
顾正臣拍了拍厚重的卷宗,对李荣等人道:“这镇抚司,还真是忙啊,三年堆下卷宗三千六百三十份,算下来,每日都不休息,都要受理三至四件。说实话,本官当知府时候,也不见每日有如此忙碌,倒是辛苦你们了。”
李荣听着这些诛心之言,赶忙说:“镇国公,这镇抚司竟堆了如此多卷宗?我等专于军务,对此竟是毫不知情!胡宰在何处,拉出来,让下官一刀将他宰了!”
顾正臣笑道:“我只是说卷宗多,兴许是负责爱民的体现,比如齐王,这一口气一天下来,不知要收几百份。李行都指挥使听闻之后,第一个念头竟是欲杀胡宰,莫不是——知道他虐民害民?”
话是笑着说的,可那双目光却令人感到森冷。
李荣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喉咙动了动,言道:“下官以为他胡乱判案,惹怒了镇国公,故此欲杀此人。他虐民害民了吗?”
顾正臣凝眸:“我刚入甘州,就听到百姓有人在说什么马面,询问之下,才知,原来甘州有这么一句话,说:镇抚司的牛头,茶马司的马面,行都司的阎王。”
李荣脸色一寒,沉声道:“这是什么刁民在编排朝廷,应该抓起来就地正法!”
顾正臣呵了声:“行都司很大,能当阎王的,也不一定是李行都指挥使吧。”
李荣盯着顾正臣:“镇国公怀疑我?”
顾正臣目光扫向聂纬、向西等人,言道:“李行都指挥使莫要误会,我不是怀疑你一个人,我是怀疑行都司所有人。”
聂纬、向西等人目瞪口呆。
顾正臣坐了下来,拿出一份卷宗,言道:“都别愣着了,不识字的一旁站着,识字的每人领十份卷宗,找个地方看看,看看这些卷宗上有没有疑点、破绽。”
李荣抓起一叠卷宗,肃然道:“镇国公尽管查,查到谁是谁,哪怕是老夫,该抓抓,该判判!什么牛头、马面、阎王,最好全都给抓出来,一刀下去送他们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