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伊吉炼油厂东侧临时医疗站里弥漫着血腥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宋和平踏过沾满血污的地面，视线扫过一字排开的担架。
十几个重伤员正在接受紧急手术，简易手术台是用油桶和门板拼凑的，波斯革命卫队派来的军医和医护以及各战斗单位的卫生员在忙碌着。
医疗站外围，轻伤员们或坐或躺，一些人默默抽着烟，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远处，工兵部队正在处理阵亡者的遗体，辨认身份，准备埋葬。
阿凡提迎面走来，脸色凝重说道：“宋，你们这次的伤亡很严重……药品都不够用了，我让人立即从边境军营里调来一批，估计天亮后会到。”
宋和平沉默片刻，点头说道：“谢谢，这次你帮了我的大忙。”
“我们是朋友。”阿凡提看起来很诚恳：“而且你也很清楚，这不是我在帮你们，你也在帮我，你知道我要打开伊利哥这个局面部署了多久吗？但一直没找到嵌入这里的楔子，是你帮我找到了打开这道大门的钥匙。”
这倒不是客套话。
阿凡提知道宋和平是聪明人。
在聪明人面前就不要说场面话。
这场仗，到了最关键时刻固然是阿凡提带领圣城旅前来救援，但如果不救援，自己也许永远也找不到机会渗透伊利哥西北地区，永远无法打通接壤西利亚的战略通道，永远无法实现“什叶之弧”的构想。
“合作共赢。”宋和平笑道：“各取所需而已。”
“没错。”阿凡提赞同道：“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比如说，你现在拿到了拜伊吉、摩苏尔和基尔库克部分产油区，等于在伊利哥西北撑起了一个铁三角，不过怎么稳住这个铁三角才是重点，不光有美国人虎视眈眈，恐怕1515武装也不会看着你们在这里站稳脚跟。”
“我知道。”宋和平拿出香口胶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才道：“所以才我需要你的帮助，资金、技术人员，当然还有你们圣城旅的武力。”
两人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
“宋，有个问题。”阿凡提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拼命？为了钱？还是别的什么？”
宋和平苦笑道：“一开始是为了钱，后来……呵呵……”
他突然反问：“你现在年龄这么大了，还顶在一线，你难道也是为了钱？为了权？”
阿凡提没料到宋和平会如此反问，顿时有些错愕，人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问出之前的问题，其实也是他内心的一种条件反射式的下意识行为。
正因为他内心也有这种迷茫。
所以才会有了那个提问。
正如宋和平一样。
为钱？
宋和平够多的了。
打断腿先半辈子也不愁的那种。
他完全可以功成身退跑回东大，然后做个隐形富豪。
问题是，他却选择留在了防务界，并且选择了一条比其他人更难走的路，甚至和美国人作对。
选择下跪，选择依附，兴许会更容易一些。
但宋和平没这么做。
这一点，跟自己何其相似？
到临了，阿凡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找到了答案，似乎更迷茫了。
于是，他选择转移话题：“我们高层已经批准了重建计划。第一批工程师三天后抵达，炼油设备从我们国内运出，五天后到达，按照目前拜伊吉的损毁情况看，还不算严重，预计三周内能恢复部分产能。”
“费用呢？”
“我们承担75%，你们用未来三年的原油产出份额抵扣。”阿凡提说得很直白，“这是双赢。德黑兰的钱不能白给，而且你们需要快速重建炼油厂作为经济支柱。”
宋和平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越过炼油厂，望向更远处正在加固的防御工事。
起重机正在吊装混凝土障碍物，工兵们在埋设地雷，波斯革命卫队的士兵在指导拜伊吉当地民兵操作新到的防空机枪。
“成交。”宋和平最终说，“但有个条件——炼油厂的安保必须由我们的人主导，你们的部队作为辅助。”
阿凡提笑了：“当然，这是你们的‘领地’。”
两人谈完正事告别后，江峰从远处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睛依然有神。
“老班长，医疗物资到了，还有一批食品和饮用水。”
“分发下去，优先照顾伤员。”宋和平吩咐道，然后转向阿凡提，“将军，我想和我的副手单独谈谈。”
阿凡提识趣地离开。
宋和平示意江峰跟着他，两人走向炼油厂中央的控制楼——那里现在是临时指挥部。
控制楼三层的房间里，一张巨大的伊利哥西北部地图铺在桌上，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各方势力范围。
宋和平给江峰倒了杯水：“坐。伤势怎么样？”
“擦伤，不碍事。”江峰接过水一口气喝完，“就是有点累。连续两天没怎么合眼了。”
“今晚好好睡一觉。”宋和平在地图前站定，“叫你来单独谈，是要谈谈以后的安排。”
江峰挺直身体：“您说。”
“基尔库克之后会移交给阿布尤旅。”
宋和平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他们现在有七千人，守一个基尔库克油田区刚好。摩苏尔交给萨米尔的‘解放力量’。”
江峰皱眉：“萨米尔的人这次损失惨重，他们现在只剩下五千左右，能守住摩苏尔吗？那可是大城市。”
“所以我们需要武装他们。”宋和平说，“波斯承诺的武器援助明天陆续会到，全部给萨米尔。”
“那拜伊吉呢？”江峰问。
“我们公司的雇佣兵和波斯人一起守。”
宋和平指向地图上的拜伊吉，“炼油厂在这里，是经济命脉。波斯人会投入资金重建，我们担负炼油厂安保，他们负责地区防御，产出对半分。”
江峰犹豫了一下：“指挥官，把拜伊吉这种重镇和波斯人分享，会不会……我是说，他们毕竟是外国势力，会不会有风险？”
宋和平转过身，看着江峰：“江峰，你跟我多久了？”
“八年多了。”
“八年多，你从一个普通的雇佣兵，成长为一个指挥官。”宋和平说，“但你不能永远把自己当成一个雇佣兵指挥官，将来公司会有更多的业务，你还有更多的施展空间，现在需要学习的不只是打仗，还有经营和管理，得有一个领导的战略眼光。”
他走到窗前，指着外面正在施工的工地：“你看，重建炼油厂需要多少钱？至少几亿美元。我们有钱吗？没有。波斯人有。他们为什么要投？因为利益。”
“合作要懂让利。”
宋和平继续说道，“如果他们没利益，凭什么投入巨大资源支持我们？就凭共同对付1515？别天真了。政治是政治，生意是生意。”
江峰若有所思。
“用别人的钱办事，还能依靠圣城旅的力量守住拜伊吉，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划算的。”
宋和平走回地图前，“我们现在兵力不足，阿布尤旅要守基尔库克，萨米尔要守摩苏尔，如果贪心分兵拜伊吉，最终哪都守不住。”
他敲了敲桌子：“贪吃嚼不烂。这个道理在哪儿都一样。”
“我明白了。”江峰点头，“那我们的两个营……”
“留在拜伊吉。”宋和平说，“但不仅仅是作为战斗部队。从今天起，你负责拜伊吉炼油厂的安保体系和日常运营管理。”
江峰一愣：“我？指挥官，我只会打仗……”
“所以你要学。”宋和平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以前也不懂，不也逼着学出来了？有谁天生就是懂的？法拉利现在能独立管着公司在非洲的三个矿区安保合同。你也能行。”
他走到江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峰，雇佣兵不能当一辈子。我们的公司需要转型，从单纯的武装承包商，变成综合性的PMC（私人军事公司）。这需要人才，需要能管理、能经营的人。”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伊利哥西北部会陷入僵持。”宋和平的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上：“1515虽然被重创，但没被消灭。美国人扶持的雷霆防务在胡尔马图虎视眈眈。寇尔德人在北边有自己的算盘。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谁想一口吞掉对方都不容易。”
“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拜伊吉和摩苏尔，控制住基尔库克。有了这三个支点，就有了隔岸观火的资本。”
宋和平的眼睛里闪着光，“炼油厂一旦恢复生产，波斯人会找到销售渠道，每天能为我们公司带来几十万美元的收入。有了钱，我们就能武装更多部队，建立更稳固的防御。”
江峰深吸一口气：“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
宋和平递给他一个文件夹，“这里面是炼油厂的基本资料、波斯方面提供的重建计划，还有安保方案初稿。今晚看完，明天给我提修改意见。”
江峰接过厚重的文件夹，感觉肩上的担子沉了不少。
“还有一件事。”宋和平说，“我估计科特很快会联系我们，催促我们进攻提特里克。”
“我们要打吗？”
“打？”宋和平冷笑，“让美国人的走狗去打吧。我们刚和1515血拼一场，损失惨重，需要休整。这个理由很充分。”
“可是科特那边……”
“他奈何不了我们。”宋和平说，“现在拜伊吉在我们手里，基尔库克在阿布尤旅手里，摩苏尔在萨米尔手里。这三处连成一片，美国人不通过我们，根本插不进西北部。科特只能发发脾气，最多威胁几句。”
江峰笑了：“所以我们现在是坐地起价？”
“不，是待价而沽。”宋和平纠正道，“但记住，我们真正的合作伙伴是波斯人，不是美国人。和美国人只是互相利用，这一点要清楚。”
两人又谈了一个多小时，详细讨论了拜伊吉的防御部署、炼油厂安保细节、与波斯人的协作方式。
当江峰离开时，天已经全黑了。
宋和平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从拜伊吉慢慢移动到提特里克，再到南边的巴克达。
伊利哥的棋局现在已经摆好，自己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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