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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扶摇河山》正文 第九百三十八章 梅谢琴生春
    夜色沉沉,东?镇的街巷在积雪覆盖下显得格外寂静。只有巡弋骑兵偶尔踏破长街,马蹄声如刀割寒风,划过死寂的空气。林家布庄内,灶火早已熄灭,药气却仍弥漫不散,像一层无形的雾,缠绕着屋梁与墙角。侯良盘膝坐在铺板上,耳听窗外风声,心神却未有半分松懈。

    他双目微闭,实则内里清明如镜。方才诺颜台吉率队入镇,虽只匆匆一瞥,却已在侯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匹草叶黄骏马、那副清朗眉目、那不经意间流露的威仪??无一不是旧日相识的烙印。他知此人非同凡俗,草原八部之中,能统兵南下、执掌粮道者,唯诺颜台吉一人而已。而今竟亲至东?镇,必非偶然。

    更令侯良忧心的是,诺颜临去时那一回首。那一眼虽未识破自己,却已生疑窦。人心微妙,尤其曾共事之人,哪怕形貌全改,气息难掩。若任其归返北三关,必起警觉,届时周军奇袭之策,恐将功亏一篑。

    “八爷。”禹成子低语一声,从后屋掀帘而出,手中捧着一本残破册页,“这是祝平整理的军囤布防图,我趁夜默绘下来,连哨位轮换时辰都记了。”

    侯良接过,借着窗缝透入的月光细看。纸上墨迹斑驳,却条理分明:南北关卡各驻七百,辕门塔楼昼夜?望;仓群依山而建,分作九列,每列十二囤,储粮逾二十万石;水源两处,一在镇北,一在镇西,皆设兵把守;巡营每两个时辰一轮,口令每日更换,由守囤主将亲自颁授。

    “这图……”侯良指尖轻点南仓位置,“此处距柴房不过十步,若以火为号,可乱敌阵脚。”

    禹成子点头:“正是此意。但火起之后,若无内应开仓门,终究难以夺粮。且敌骑精锐,反应极快,稍有迟滞,便会被围困于仓区。”

    侯良沉吟片刻,忽道:“你可还记得那两名中毒军卒供述?说唯有两缸饭有毒,其余皆安?”

    “记得。他们说是火头军疏忽所致,已被斩首示众。”

    “荒唐。”侯良冷笑,“百人同食,独两缸有毒?若真投毒,岂会如此精准?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只为试探军中防备虚实。”

    禹成子瞳孔一缩:“你是说……这是诺颜设的局?”

    “未必是他亲授,但必与其有关。”侯良缓缓道,“此人精通汉学,熟读兵法,深知‘攻心为上’之道。他带粮队南下,表面征调,实则查探东?镇守军是否可靠。若连饮食安全都无法保障,何谈固守粮道?所以他借中毒一事,逼出漏洞,整顿防务,甚至可能借此清洗异己。”

    禹成子倒吸一口冷气:“若真是如此,说明他已经察觉东?镇内部不稳,或许……已怀疑有细作潜伏。”

    “所以不能再等了。”侯良目光骤厉,“原定五日后动手,如今必须提前。明日午时,守军轮换之际,便是最佳时机。”

    禹成子皱眉:“可祝平尚未传回宫中密令,若擅自行动,恐违军令。”

    “军令因时而变。”侯良断然道,“战机稍纵即逝,等宫中批复,黄花菜都凉了。况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怀疑宫中也正等着我们先动。否则为何派我前来?为何让我以道士身份混入?若只为搜集情报,何须深入至此?分明是要我相机行事,主导一战。”

    禹成子默然良久,终是点头:“你说得对。那我们如何布局?”

    侯良起身,走到墙边,以炭笔在墙上画出简易地形图:“分三路。第一路,由你率十名精锐,藏身镇东密林,待火起之后,自南仓暗门突入,直取主仓钥匙。第二路,祝平带火器队埋伏镇北水井附近,一旦敌军调动,立即封锁北门,阻其援兵南下。第三路,我亲自带队,伪装成运粮民夫,混入辕门,在敌军混乱之时,里应外合,控制辕门塔楼,升起狼烟为号。”

    禹成子思索道:“可敌军两千,我方不过三百,即便突袭,也难全歼。”

    “本就不求全歼。”侯良冷声道,“只求焚其半数粮草,断其三月军需。残蒙南侵,全赖此地转运粮秣。一旦断供,前线士卒必生哗变,安达汗纵有雄兵百万,亦将寸步难行。此战不在杀敌多少,而在动摇其根基。”

    禹成子终于露出笑意:“妙极。烧了粮,咱们就走。让贾琮背锅,让他与诺颜反目成仇。”

    “正是。”侯良眼中寒光一闪,“而且??我要留下点东西,让诺颜知道,是谁烧了他的粮。”

    禹成子一怔:“你要留名?”

    “不。”侯良摇头,“我要留一件物事。那件他曾赠我的玉佩,上面刻着‘扶摇’二字。当年他在神京求学,我助他避祸,他以此佩相赠,言道‘他日若见此物,如见故人’。如今,我就让他见一见。”

    禹成子动容:“你不怕他因此追杀你?”

    “他若念旧情,便不会赶尽杀绝。”侯良淡淡道,“他若无情,那也不配做我对手。”

    二人计议已定,正欲歇息,忽听屋顶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正是郭志贵约定的暗号。

    侯良迅速吹灭残烛,轻步上楼。只见郭志贵已潜入屋内,全身覆雪,脸色凝重。

    “出事了。”郭志贵低声道,“诺颜没有走。”

    “什么?”侯良心头一紧。

    “他下令暂停运粮,全军暂驻东?镇。刚刚传来消息,他召见守囤主将,宣布即日起实行‘净水专供’,所有炊事用水,必须由亲卫监督取自镇北水井,并设专人煮饭,禁止士兵私炊。此外,他还增派一百巡营,彻查镇内可疑人物,尤其是游方道士、郎中之类。”

    侯良与禹成子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危机。

    “他是冲我们来的。”禹成子咬牙道。

    “不止。”郭志贵继续道,“他还派人搜查全镇炭铺、布庄,凡是近年新开或易主的店铺,全部登记造册。孙家炭铺虽已废弃,但昨夜已有蒙军进去翻查,发现地下有掘动痕迹??那是我们前日埋藏火药的地方。”

    侯良神色不变,却在袖中握紧了拳。

    “看来,他是真的起了疑心。”他缓缓道,“或许,那一回头,他并非错觉。”

    “那现在怎么办?”禹成子急问。

    “只能提前。”侯良决然道,“就在今夜。”

    郭志贵一惊:“今夜?可大部分人还没到位!”

    “顾不得了。”侯良站起身,目光如铁,“敌已生疑,再拖一日,必被逐个排查。我们必须抢在他布防完成之前动手。通知祝平,立刻集结火器队,半个时辰后,于镇东老槐树下汇合。你带人去联络林家布庄后巷的接头人,让他们准备好马车,随时接应撤离。”

    郭志贵领命而去。

    禹成子却犹豫道:“可诺颜还在镇中,若他亲自督战,恐怕……”

    “正因为他在,才更要动手。”侯良冷笑,“他越是谨慎,越说明他心虚。他怕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今夜烧了他的粮,让他亲眼看着火光冲天,看他还能不能稳住军心。”

    说完,他转身取出藏在床底的铁箱,打开后,里面赫然是数十枚黑黝黝的震天雷??这是周军最新研制的火器,威力极大,一枚便可炸塌半座仓房。

    “带上十枚。”他对禹成子道,“南仓主囤,必须彻底焚毁。”

    禹成子点头,正要接过,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钟声??咚、咚、咚,三声响亮,划破夜空。

    两人同时变色。

    “是紧急集结钟!”禹成子低呼,“敌军有变!”

    侯良迅速推窗望去,只见镇北军囤方向灯火通明,人影奔走如蚁,喊杀声隐隐传来。

    “不好!”郭志贵去而复返,喘息道,“镇西水井那边打起来了!祝平的人还没到,可有一队游方郎中突然暴起,砍翻守井兵卒,往井中投了什么东西!现在全镇都在搜捕他们!”

    侯良猛然醒悟:“那是调虎离山!有人抢先动手了!”

    “谁?”禹成子惊问。

    “不知道。”侯良眼神锐利,“但此人与我们目标一致,且手段狠辣,绝非寻常细作。很可能是宫中另遣的死士,或是土蛮部派来搅局的刺客。”

    “那我们还上吗?”

    “当然上!”侯良一把抓起震天雷,塞进药囊,“现在敌军混乱,正是最佳时机。他们闹他们的,我们烧我们的。走!”

    三人迅速换装,披上粗布麻衣,扮作运粮民夫,挑起空担,混入通往军囤的小道。

    沿途已有不少兵卒奔跑往来,气氛紧张。但他们手持军牌,又有左中元事先伪造的通行文书,一路竟未受阻拦。

    接近辕门时,侯良示意二人放缓脚步,自己则抬头观察塔楼。守军果然比往日多了两倍,且人人持弓在手,神情戒备。

    “硬闯不行。”禹成子低语。

    “不用闯。”侯良冷笑,“看那边。”

    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一队伤兵正由医官带领,缓缓走向军囤侧门??正是他们前几日安置的“假郎中”队伍。

    “他们要进去了。”侯良道,“跟着他们。”

    果然,那队郎中出示令牌后,顺利通过侧门。侯良三人尾随其后,刚要跟进,却被一名亲卫拦下。

    “你们是谁?为何跟在此列?”

    侯良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递上前去:“奉禹道长之命,送安神汤入营,安抚中毒军士。”

    亲卫接过符纸细看,上面画着古怪符?,又闻了闻,确有药味,这才放行。

    四人顺利进入军囤内部。

    一入其中,侯良立即低声下令:“禹成子,你带两人去南仓暗门,按计划安置震天雷。我和郭志贵去塔楼,控制制高点。”

    禹成子点头,悄然隐入阴影。

    侯良则带着郭志贵,沿着仓群间的窄道前行,直奔南侧塔楼。途中经过一处篝火堆,几名兵卒正围着取暖,闲聊之声传来。

    “听说了吗?台吉说那口井里的水被人下了蛊,喝了会发疯!”

    “胡说,明明是中毒。”

    “可那些郎中不是说,井水泛绿,还有腥气?肯定是妖术!”

    侯良听得心中一动:原来那人竟敢用蛊术嫁祸,手段果然狠绝。但他无暇深究,只加快脚步。

    不多时,二人抵达塔楼下方。守卫共有四人,两明两暗。侯良取出一枚迷香弹,轻轻掷向风口。

    片刻后,风将香气吹入岗哨,守卫相继咳嗽,继而昏昏欲睡。

    郭志贵迅速出手,以银针封其穴道,无声无息将其拖入角落。

    二人登塔,掌控?望台。侯良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狼烟筒,静候信号。

    约莫半炷香后,南仓方向忽然腾起一道火光??紧接着,轰然巨响,一座草料囤应声炸裂,烈焰冲天!

    “成了!”郭志贵低呼。

    侯良立即点燃狼烟,滚滚黑烟直冲夜空。

    刹那间,整个东?镇沸腾了。

    警钟狂鸣,号角齐响,兵卒四散奔走。然而火势蔓延极快,南仓本就堆积大量干草与木柴,一经点燃,如同油浇,转瞬连烧三囤。

    更可怕的是,第二声爆炸响起??这次是主粮仓!

    震天雷的威力远超预料,整座仓房被炸开大洞,火星四溅,引燃周边十余囤。火舌翻卷,映红半边天空。

    侯良居高临下,冷冷注视这一切。他知道,这一把火,不仅烧掉了残蒙三个月的军粮,更烧断了安达汗南侵的脊梁。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轰鸣。

    一队精骑疾驰而来,当先一人,金盔银甲,面容冷峻??正是诺颜台吉!

    他立于火光之前,仰头望着塔楼,目光如电,直射侯良。

    两人隔火对视,虽无言语,却似有千言万语在风中交锋。

    侯良缓缓摘下道笠,露出真容。

    诺颜瞳孔骤缩,嘴唇微动,似要喊出什么。

    但侯良只是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高高举起,随后轻轻一抛??玉佩坠入火海,瞬间化为灰烬。

    意思是:

    **我来了。**

    **我烧了你的粮。**

    **我不杀你,因你曾是我友。**

    **从此之后,你我各为其主,生死不论。**

    诺颜久久伫立,火光照亮他复杂的神情。最终,他缓缓抬手,下令:“救火!封锁全镇!活捉纵火之人者,赏银千两!格杀勿论!”

    侯良不再停留,拉起郭志贵:“走!”

    二人沿塔楼绳索滑下,与禹成子等人汇合,迅速撤离。

    当周军残部消失在镇东密林深处时,东?镇的大火仍在燃烧,照亮了整个北地寒冬的夜空。

    这一夜,无人入睡。

    这一夜,历史改写。

    而远在神京紫禁城深处,一道密报悄然呈上御案??

    “东?镇火起,粮毁过半,诺颜失据,残蒙军心动摇。扶摇之策,初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