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梅允松对不过春闱何以家为,倒不觉是背信弃义,反而觉得是翰林门第风骨,只是世人愚昧,那知世宦门第情操。
但如此排遣自己,说什么十年八载不过春闱,简直愚昧恶毒到极点,自己才华...
夜色如墨,火光映天,东?镇的喧嚣在寒风中愈发刺耳。救火的号令此起彼伏,水桶与沙袋在仓促间被搬运至南仓,然而火势早已失控,烈焰如巨兽般吞噬着一座座粮囤,浓烟滚滚,直冲云霄。诺颜台吉立于辕门前,金甲未卸,面容冷峻如铁,双目死死盯着那片焚天火海,仿佛要将纵火者从火焰中剜出。
亲卫统领策马奔来,滚鞍下跪:“台吉!南仓九列已毁其六,主粮仓坍塌,余火尚难扑灭!巡营已封锁全镇,各门设卡盘查,所有可疑人等皆拘押审讯!另……塔楼守军四人昏迷,银针封穴,手法极精,应是内行所为。”
诺颜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有风暴酝酿。
“他来了。”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贾琮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身旁谋士舒尔干皱眉道:“台吉,是否下令追击?纵火者必未远遁,我可率精骑沿东山密林追剿!”
“不必。”诺颜抬手制止,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他们既敢烧粮,便不会留于镇中。此刻早已潜入密林,你若贸然追击,正中其调虎离山之计。况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仍在燃烧的主仓,“他们不是来杀人的,是来断我根基的。这一把火,烧的是粮,更是安达汗南侵的命脉。”
舒尔干脸色骤变:“台吉是说……前线将士将断粮?”
“三月之内,无粮可运。”诺颜冷笑,“小周这一招,狠、准、快。他们不攻城,不掠地,专斩我后勤咽喉。等北八关战报传来,军心必乱,士卒哗变,安达汗纵有雄兵百万,也将在饥寒交迫中自溃。”
他转身翻身上马,铠甲铿锵作响:“传令下去,全军戒严,彻查镇内每一寸土地。尤其是那些游方郎中、道士、炭铺布庄,凡近十日有异动者,尽数拿下!我要知道,是谁给了他们通行文书,是谁替他们伪造身份,又是谁,在神京之外,为他们铺好了这条潜入之路!”
亲卫领命而去。
诺颜却未动身,而是缓缓走向那片废墟边缘。焦黑的梁木倒塌如尸骸,残存的粮食在火中爆裂,发出噼啪之声。他蹲下身,从灰烬中拾起一块尚未完全焚尽的木片,上面依稀可见“禹”字烙印??那是禹成子部下的标记。
他凝视片刻,忽然低笑一声:“禹道长?好一个禹道长。原来是你,扮作游医,混入军中,用退水之药麻痹守军,让我误判中毒根源。好计谋,好胆识。”
他站起身,将木片轻轻抛回火中,火舌一卷,瞬间吞没。
“但你忘了。”他冷冷道,“我曾在神京太学与你们共读《孙子》,知你们惯用诡道。我也知,真正厉害的,从来不是放火的人,而是布局的人。”
他翻身上马,声音沉如寒铁:“去祥福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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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镇东三十里外,密林深处。
侯良一行人在雪地中疾行,身后火光渐远,前方林影幽深。十名精锐断后,背负震天雷残余,药囊空瘪,却人人面露亢奋。
“成了!”郭志贵喘着粗气,眼中闪着光,“整整二十万石粮草,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诺颜这次,怕是要吐血!”
“别大意。”侯良低喝,脚步未停,“我们现在最危险。诺颜不会善罢甘休,他必派骑兵追击。林间小路虽隐蔽,但雪地上脚印清晰,若他派出猎犬或鹰奴,不出两个时辰就能追上来。”
禹成子点头:“我已派人 ahead 在岔路撒石灰粉,扰乱气味。另安排两队人马分头撤离,制造假踪迹。真身则由老槐树下转北,经黑水沟绕行六十里,再折返神京方向。”
“很好。”侯良稍缓神色,“记住,此战虽胜,但只是开始。我们烧的是粮,动摇的是军心,可真正的胜负,还在神京朝堂之上。”
众人沉默前行,穿过一片枯松林,忽见前方树影间亮起一点微光??是接头暗号。
一名蒙面汉子从树后走出,低声禀报:“马车已在沟底等候,三辆,备足干粮清水。另有一封密信,半个时辰前由海东青带回,属下不敢擅启,特呈八爷。”
侯良接过竹管,挑开封蜡,抽出信纸,借着微弱雪光细看。
信上仅八字:
**“扶摇已动,速归。”**
落款无名,唯有半枚玉印??印文为“枢”字。
侯良瞳孔微缩,随即收信入怀,声音低沉:“宫中催了。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禹成子问:“可是要我们立刻返京?可后续还有几处暗桩未联络,且土蛮部那边……”
“都顾不上了。”侯良打断,“此信出自枢密院直使,能动此印者,唯有太子一人。他亲自下令,说明朝中已有变故。我们若不速归,恐错失良机。”
郭志贵皱眉:“可诺颜若追来,岂非功亏一篑?”
“他追不到。”侯良冷笑,“我早有安排。”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铜铃,轻轻一摇??铃声清脆,在寂静林中传出甚远。
不多时,远处传来低沉兽吼,紧接着,数条黑影从林间窜出??竟是五头 trained 猎豹,由艾丽昔日驯养,藏于密林深处,专为脱身之用。
“这是……?”禹成子震惊。
“我在神京时,便知此行凶险。”侯良淡淡道,“所以提前将它们送来,藏于黑水沟畔,以铃声为号,可召之即来。它们不畏寒雪,速度极快,可载人奔行百里而不疲。今夜之后,诺颜纵有千军万马,也休想再寻到我们的踪迹。”
众人纷纷上豹,猎豹低吼一声,四肢发力,如离弦之箭般射入密林深处。
雪地上,只留下几行浅浅爪痕,很快便被新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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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镇,祥福客栈。
诺颜踏入七楼客房,屋内烛火未熄,床榻整齐,唯桌上有茶盏一只,余温尚存。
他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墙角一处??那里有一块地板略高,缝隙间沾着些许药渣。
他蹲下身,轻轻掀开地板,下面竟藏有一小匣。打开后,里面无金银,无密信,唯有一枚铜钱,正面刻“周元通宝”,背面却被人以极细刀工,刻上两个小字:**扶摇**。
诺颜盯着那枚铜钱,久久不语。
舒尔干走进来,见状问道:“台吉,有何发现?”
诺颜将铜钱递给他,声音平静:“他们来过这里。不止一次。这间屋子,是他们的据点之一。而这个标记……”他顿了顿,“‘扶摇’,是贾琮的暗号。当年他在神京主持军械司时,所制火器皆以此为记。意思是??乘风而起,直上九霄。”
舒尔干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是故意留下的?”
“当然。”诺颜冷笑,“这是挑衅,也是宣告。他们告诉我:你输了,诺颜。你步步为营,查水源、设巡营、防细作,可你防不住一颗早就埋下的棋子。你防不住,那个曾与你论诗谈兵、把酒言欢的人,如今正站在你的废墟之上,俯视你。”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仍在燃烧的南仓,火光映红了他的侧脸。
“但他们忘了。”他低声说道,“草原上的狼,从不怕火。火能烧草,却烧不尽根。今日我失粮,明日我便可夺城。今日我败于诡道,明日我便以铁蹄踏平山河。”
他转身下令:“传我军令,全军拔营,即刻北返!另遣快骑八百里加急,送信至安达汗帐前??就说,东?镇失守,粮草尽焚,周军已有大规模反扑之势,请速决断!”
又对舒尔干道:“你带一队人,沿东山密林搜索,务必找出他们撤离路线。若有痕迹,立即上报。另外……”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铜钱,轻轻放在桌上,“把这枚钱,送到神京礼部尚书府,交给我的旧友李大人。附一句话??”
“**扶摇虽起,风未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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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神京,紫禁城东华门外。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内城,车帘微掀,露出侯良疲惫却坚定的面容。
城门口,一名青衣小吏迎上,低声道:“八爷,太子已在武英殿候您多时。另,枢密院昨夜截获一封密信,来自北境,署名‘诺颜’,指名呈递礼部李尚书,但已被扣下。”
侯良眼神一凝:“拿来。”
小吏递上信封,侯良拆开,见信中仅一句:
**“扶摇虽起,风未止息。”**
他默然良久,随即一笑,将信收入袖中。
“走吧。”他对身后众人道,“进宫。”
马车重新启动,碾过青石长街,直奔皇宫深处。
而在武英殿暖阁之中,太子朱和正立于沙盘之前,手中执旗,目光炯炯。沙盘上,北八关、东?镇、残蒙王庭,皆以旗帜标注,局势分明。
见侯良入内,太子放下旗杆,微笑道:“回来了?”
侯良跪地叩首:“臣,不负所托。”
“东?镇大火,朕已知晓。”太子踱步上前,亲手扶起,“二十万石粮草化为灰烬,诺颜折翼,安达汗军心动摇。此役,你当居首功。”
“此乃陛下天威,将士用命,非臣一人之功。”侯良谦辞。
“不必谦虚。”太子笑道,“朕知你心中所图。你烧的不只是粮,更是要逼安达汗退兵,为我争取时间整顿边军,同时,也要让朝中那些观望之人,看清局势??与蒙议和,已无可能。唯有战,方能存国。”
侯良抬头,目光清澈:“正是如此。且臣以为,下一步,当启用土蛮部。”
“哦?”太子挑眉,“为何?”
“因土蛮部恨诺颜入骨,且其部众散居边境,易于渗透。若我许以封地、官爵,助其复族,必愿为前驱。更关键的是??”他压低声音,“土蛮部中,有一人,名唤阿古拉,乃前代汗王遗孤,血统纯正。若能扶持其为新汗,便可分裂残蒙八部,使其自相残杀。”
太子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扶植傀儡,以蒙制蒙?”
“正是。”侯良沉声道,“此谓‘扶摇’之策第二步??风不止,则鹰不落。我们要让草原永远乱下去,直到他们,再也无力南顾。”
太子大笑:“好!好一个扶摇之策!传旨??封侯良为镇北参军,总揽边情谍务;密授土蛮阿古拉为‘忠顺将军’,赐铁券丹书,许其自治三州!另,即日起,关闭北市,断绝一切边贸,饿其民,疲其兵,待其自溃!”
侯良躬身领命。
殿外,冬雪初歇,晨光破云。
而在遥远的北方,诺颜立于残蒙王庭之外,望着南方天际,喃喃道:
“风未止息……”
“我亦未曾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