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东?镇内外残火未熄,焦土之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硝烟气息。贾琮立于南仓废墟之巅,披甲未卸,战袍染血,目光如刀扫视四方。他身后,周军将士正有序清剿残敌、收拢俘虏、救治伤患。侯良率一队精兵封锁各处要道,防止漏网之敌逃窜报信;史妹达则带领获救医者在临时搭起的棚帐中为百姓诊治,忙得几乎滴水未进。
此时天光已明,晨雾裹着寒气在断墙间游走,宛如幽魂徘徊。远处山峦起伏,白雪覆顶,苍茫无际。贾琮缓缓闭目,耳畔仍回响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火药爆裂之声、战马嘶鸣之音、垂死哀嚎之语,交织成一片地狱图景。但他心志如铁,未曾动摇半分。
“七爷。”一名士卒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块残破腰牌,“从主将尸身上搜出此物,上有‘朵颜卫千户’字样,另附一枚蒙文印鉴。”
贾琮接过细看,指尖抚过那枚暗红印泥残留的痕迹,眉头微蹙。朵颜卫?这可是蒙古三卫之中最为桀骜不驯的一支,素来游离于大明边防之外,时降时叛,近年更屡次勾结残蒙余部侵扰边境。若此次东?镇为其据点,则其背后必有更大阴谋,绝非寻常劫掠可比。
他沉声问道:“可查清这批残蒙兵力来源?”
士卒答道:“据俘虏供述,这支队伍原属北元溃军,三年前被逐出草原后流窜至辽东,后经梅家暗中接引,潜入宣府防线薄弱处屯驻,借汉人医师维持伤兵性命,并秘密囤积粮草兵器,似图长期盘踞,伺机南下。”
“梅家?”贾琮眸光骤冷。
那不是别人,正是悔婚于他的梅翰林府??当朝兵部侍郎梅允松之家。原本只道是门户之争、嫌贫爱富,如今看来,竟牵连通敌卖国之罪!难怪朝廷多年对宣府镇失察,边报模糊不清,原来早有人上下其手,刻意遮掩!
贾琮冷笑一声,将腰牌收入怀中,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命人绘制全境布防图,将所获文书、口供、地图尽数封存,派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兵部、都察院及通政司。我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是谁在背后捅我大明一刀!”
士卒领命而去。
此时史妹达匆匆赶来,脸上犹带疲惫,却难掩眼中振奋:“七爷,好消息!赵老郎中确认,投入井中的毒粉尚未致死,只是使人虚弱发热,配合昨日所饮含‘断肠露’之药汤,才造成大规模疫病假象。如今已有七成病卒恢复清醒,其余亦无性命之忧。我们并未真正杀人,却瓦解了敌军战力!”
贾琮点头,神色稍缓:“善。医者仁心,兵者止戈。我们行事,须留三分天理良心。能以智取而不滥杀,方为上策。”
正说话间,忽闻远处喧哗声起。两人转头望去,只见一群百姓簇拥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来,正是赵郎中。老人步履蹒跚,却执意不肯让人搀扶,直至贾琮面前,双膝跪地,叩首泣道:“老朽活了六十有五,历经三朝动荡,从未见过如七爷这般既有谋略又有仁德之人!昨夜大火一起,我便知大事可成,然更让我动容者,是您宁可用毒引而不直接投烈性剧毒,保全数百敌军性命。此等胸襟,非豪杰不能为之!”
贾琮急忙扶起,语气诚恳:“您言重了。若非您每日坚持记录病情变化,提供敌营饮食规律,我又岂能精准布局?这一战,您才是真正的幕后功臣。”
赵郎中老泪纵横,颤声道:“只恨我年迈体衰,不能执剑随行……但若有用得着老朽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周围百姓闻言,纷纷跪倒,齐声高呼:“恩公在上,我等愿追随到底!”
声浪滚滚,震动废墟。
贾琮环视众人,心中激荡难平。他知道,这些人曾被掳掠、被迫为奴,日日担惊受怕,今日终于重见天日。他们所求不多,不过是一条活路,一份尊严。而他所能给的,不只是解救,更是希望。
“诸位请起。”贾琮朗声道,“今日之胜,非一人之功,乃众志成城之果。从今往后,凡愿归乡者,我自派人护送返乡;愿留者,可编入民团,参与重建家园。我以昭勇将军之名起誓:只要我在一日,绝不容残蒙再犯此地!”
百姓欢呼雷动,有人痛哭失声,有人捶胸顿足,皆因压抑太久,终得释放。
就在此时,侯良再度疾步而来,面色凝重:“七爷,抓到一个可疑之人??躲在北仓地窖里,穿着蒙古军官服饰,但口音纯正汉话,且身上搜出一封密信,尚未烧尽。”
贾琮接过残信,展开一看,瞳孔猛然收缩。
信上字迹潦草,内容简短却骇人听闻:
> “事败,速报大人。东?已失,贾某智勇远超预料,恐连累全局。若欲止损,当立刻斩断与辽东线一切联系,焚毁账册,迁走藏于古北口外之‘黑窑’工匠。切记,勿再轻举妄动。”
落款只有一个字:“影”。
贾琮盯着那个“影”字,久久不语。
这不是普通细作的代号,而是江湖中极隐秘的情报组织“九渊阁”才有的标记。传闻该阁专为权贵服务,贩卖消息、操纵舆论、甚至暗杀政敌,行事诡秘莫测,连锦衣卫都难以追踪其踪迹。而今,这样一个组织竟出现在敌营之中,且与梅允松有所勾连?
他忽然想起临行前,荣国府一位老仆悄悄递来的纸条:“小心身边人,有人早已变节。”
当时他未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家族内部倾轧的警告。如今想来,或许另有深意。
“把人带上来。”贾琮冷冷道。
不多时,一名三十许男子被押至高台。此人面容清瘦,眉眼间竟有几分熟悉之感。待走近,贾琮心头一震??此人竟是当年荣国府西席先生之子,名叫秦砚,幼时常伴宝玉读书,后因家道中落不知所踪。怎会在此处出现?
“秦砚?”贾琮沉声问,“你我自幼相识,你父曾教我启蒙识字,今日你却身穿敌服,手持密信,意欲何为?”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摇头:“七爷还记得我?倒是让我意外。不错,我就是‘影’。可惜……晚了。”
“为何背叛?”贾琮声音低沉。
“背叛?”秦砚仰天一笑,满是悲凉,“谁说我是在背叛?我父亲一生清廉奉公,教书育人,结果呢?一场风寒无钱医治,活活咳死在破屋之中!姐姐被梅家强纳为妾,不堪受辱跳井自尽!而你们这些贵族子弟,锦衣玉食,吟诗作画,可曾低头看过我们一眼?”
他眼中泛红,咬牙切齿:“我不恨你贾琮,因为你与其他公子哥不同。但我恨这个世道!既然正道容不下我,那我就走邪道。梅大人许我富贵前程,九渊阁授我权柄手段,我便替他们做事,有何不可?”
贾琮默然良久,终是叹息:“你说得对,这世道的确不公。可你不该助纣为虐,残害同胞。那些被掳的百姓,哪个不是穷苦出身?你报复的对象错了。”
秦砚怔住,嘴唇微动,似欲反驳,却终究说不出话来。
贾琮挥手:“押下去,严加看管,不得虐待。待回京后交由刑部审讯,依律处置。”
士卒将其带走。
史妹达轻声道:“七爷,此人虽罪大恶极,但也可怜。若能劝其回头,或可挽救更多无辜。”
贾琮点头:“我会亲自写信给刑部尚书,说明其背景缘由,求宽宥一条生路。但前提是,他必须供出全部真相。”
此时朝阳初升,金光洒落大地,映照着新生的希望。
数日后,东?镇秩序基本恢复。周军留下五百守备兵力,其余主力在贾琮率领下启程返京。沿途百姓夹道相送,焚香祷祝,称其为“活城隍”。
行至半途,快马加鞭送来圣旨一道:
> “昭勇将军贾琮,奇谋定边,义举安民,功勋卓著,特擢升为正三品都指挥佥事,兼领宣府东路防务,赐龙鳞铠一副、宝刀一口、黄金百两,准其携功臣名录入京面圣。”
与此同时,另一份邸报送抵荣国府:
> “兵部侍郎梅允松,私通外敌,卖放边关,致国土沦丧、百姓遭殃,证据确凿,革职拿问,抄没家产,家属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消息传开,满城哗然。昔日门庭若市的梅翰林府,一夜之间门可罗雀。而贾琮之名,自此响彻朝野。
荣国府内,贾母捧旨痛哭:“我儿果然争气!老太太这条命,值了!”
王夫人亦喜极而泣,连声道:“好孩子,真是咱们贾家的脊梁!”
王熙凤连忙命人设宴庆贺,又悄悄吩咐管家:“今后凡有关于七爷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报我知晓。”
宝钗静坐绣阁,手中《贞观政要》翻至“任贤篇”,轻轻合上,低语:“治国之道,在于用人。贾琮此人,真宰辅之器也。”
黛玉倚窗焚诗,将往日所作缠绵词稿尽数投入火盆,只留一句题壁新诗:
> “一自扶摇腾紫气,江山始信有英豪。”
而在千里征途之上,贾琮骑马前行,身后旌旗猎猎,写着一个大大的“贾”字。他抬头望天,云卷云舒,恍若鲲鹏展翅,直上九霄。
他知道,这场胜利只是开端。前方还有更多险滩恶浪,更多阴谋诡计,更多忠奸难辨之人等待着他去面对。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已不再是那个被人轻视的庶出少年,也不是仅仅靠着祖荫苟活的勋贵子弟。
他是昭勇将军,是百姓心中的恩公,是大明边疆的一道铁壁铜墙。
他要以手中之剑,拨乱反正;以胸中之志,重整河山。
风再起时,他将继续前行。
因为他的名字,叫贾琮。
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