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急,天地间一片混沌,东?镇外的官道早已被积雪覆盖,马车碾过之处只留下浅浅痕迹,旋即又被新雪掩埋。那支载着伤兵与禹道长等人的车队缓缓北行,车轮吱呀作响,仿佛不堪重负。贾琮坐在车厢角落,身上裹着厚实的羊皮袄,目光却始终未离窗外。他面色沉静,眉宇间隐有锋芒,虽身着粗布道袍改装的衣裳,举止间却自有一股不容轻忽的威仪。
身旁的史妹达低声咳嗽两声,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这几日连轴转地诊治、熬药、记路探营,她一个女子竟比男子还要坚韧不退。贾琮侧目看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递过去:“这是安神定气的丸药,含一颗,莫硬撑。”
史妹达一怔,接过瓶子时指尖微颤,低声道:“多谢七爷……只是您也别总顾着别人,昨夜在伙房洒药时,您的手抖了一下,我瞧见了。”
贾琮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将手缩回袖中,“风大,火光又暗,眼花罢了。”
两人皆知彼此所指何事??那晚在伙房巨缸旁,禹道长借着转身之机,悄然将灰色粉末撒入清水之中。那并非寻常药材,而是由贾琮亲手调配的缓性毒引,名为“断肠露”,无色无味,初服无异,三日内渐侵五脏,使人虚脱无力,若再加寒邪侵体,则必生高热昏厥,状如疫病暴发。此药极难察觉,更难救治,正适合混于军中食水,悄然瓦解敌军战力。
而这,不过是他们布局的第一步。
车队行至半途,忽闻前方传来号角声,尖锐凄厉,划破风雪。赶车的蒙古兵卒勒马停驻,翻身下地,与其他士兵列阵戒备。片刻后,一名传令骑兵飞驰而至,用蒙语疾呼几句,守将脸色骤变,立即下令全队调头返镇。
贾琮与史妹达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出事了。
果然,刚回东?镇,便见南仓方向浓烟滚滚,夹杂着哭喊与刀兵相击之声。原来就在方才,囤中数百军卒突染急症,腹痛如绞,呕吐不止,更有数十人已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主将震怒,严令所有郎中即刻入营施救,否则以通敌论处。
郭志贵带着众人匆匆赶往南仓,沿途只见兵卒慌乱奔走,岗哨形同虚设。贾琮低头前行,眼角余光却将每一处营房位置、巡逻间隙、水源分布尽数记下。他心中清楚:时机到了。
当夜子时,风雪未歇。
一道黑影悄然翻过林家布庄后墙,落地无声。那人正是贾琮,身披黑色油布斗篷,面上覆着半张铁制面具,只露出一双冷峻的眼睛。他身后紧跟着八名精锐周军,皆着轻甲,手持前膛枪,腰悬短刃,脚步轻捷如狸猫。
他们按照白日所记路径,避开关卡与?望塔视线,借风雪掩护,潜行至南仓东侧墙根。那扇榆木大门依旧紧闭,但门锁已被提前腐蚀松动。禹道长亲自上前,用撬棒轻轻一顶,门栓应声断裂。
“进去!”贾琮低喝一声,率先迈入。
屯仓内部漆黑一片,唯有巡兵提灯游走,光影摇曳。周军迅速分散,四人一组,一组守住通道出口,另一组直扑伙房。目标明确:炸毁粮草,污染水源,制造混乱。
与此同时,史妹达并未随队行动,而是留在林家布庄内,点燃一盏铜灯,将一张密信投入火中焚毁。那是她白日借送药之名,暗中传递给镇外伏兵的信号图??标注了敌军兵力部署、水源走向、火药库位置及最佳进攻路线。
她知道,今夜不仅是里应外合之夜,更是生死一线之搏。
伙房内,火光映照着两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一名周军士卒迅速打开随身包裹,取出火油与引线,熟练地倾倒在柴堆与粮袋之上;另一人则撬开盛水巨缸盖板,将整包烈性毒粉倒入其中。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蹲下!”贾琮眼神一凛,挥手示意。众人立即伏地隐蔽,屏息凝神。只见两名蒙古巡兵提灯走过,一边呵气取暖,一边用蒙语抱怨:“这鬼天气,老子骨头都要冻裂了……你说那些汉医是不是下了毒?怎么好端端的就都病了?”
“闭嘴!”另一人低喝,“上头说了,是吃了变质肉才闹肚子,谁敢乱说,砍脑袋!”
两人骂骂咧咧离去,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贾琮缓缓起身,眼中杀意一闪而逝。“传令:按计划引爆,十息内撤离。”
话音未落,忽听远处一声巨响??轰隆!
不是他们放的火,而是北仓先炸了!
火焰冲天而起,照亮半边夜空,紧接着警锣狂鸣,四面八方响起呐喊声。原来镇外伏兵见信号已明,未等城内接应,便提前发动突袭!千余名周军精骑趁风雪掩护,自东山麓杀出,直扑东?镇北门,箭如雨下,炮火齐发!
“打乱了节奏!”一名士卒焦急道。
贾琮却冷笑一声:“也好,乱中取胜,更能搅浑水。”
他当机立断,下令提前引爆伙房火药。士卒引燃导线,几人迅速撤出。数息之后,轰然巨响,伙房化作一片火海,烈焰席卷四周粮垛,浓烟滚滚升腾。整个军囤陷入彻底混乱,兵卒惊叫奔逃,将领无法号令,原本严密的防御体系瞬间崩塌。
而此时,镇南关卡亦遭强攻。侯良率一支奇兵伪装成运粮队,趁守军换岗之际,突然发难,斩关夺门,里外夹击之下,防线全面溃败。
东?镇,彻夜血战。
贾琮率领小队穿行于火光与刀影之间,专挑要害下手。他们先后炸毁两处火药库,烧毁战马厩棚,并在水源井边投下大量剧毒。最惊人之举,是他亲率三人突袭主将营帐,在对方亲卫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刀斩其首级,悬于旗杆之上!
残蒙军心尽失,溃不成军。
至寅时末,战斗基本结束。周军完全控制东?镇,清点战果:歼敌六百余,俘虏三百,缴获战马四百匹、粮草万余石、火器数十件,更重要的是,成功解救被掳汉民医师、工匠等共一百二十七人,其中包括赵老郎中。
天光微亮,风雪渐止。
贾琮立于镇中心高台,望着满地狼藉与残火余烬,神情平静如初。他脱下染血的斗篷,露出内里朴素道袍,手中握着一枚玉佩??那是临行前老太太悄悄塞给他的,说是祖上传下的护身符,保佑平安归来。
“七爷。”史妹达走上前来,脸上沾着烟灰,眼中却闪烁着光芒,“我们赢了。”
贾琮点点头,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这只是开始。宣府镇还在他们手里,长城沿线仍有十余座据点未拔。我们要一步步收回来。”
“可朝廷……未必肯信我们打了胜仗。”史妹达犹豫道。
贾琮嘴角微扬,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不必他们信。这一战的详细战报、缴获清单、俘虏名录、百姓证词,我已命人快马送往京中三处??一是兵部尚书府,二是御史台,三是荣国府。”
史妹达一愣:“荣国府?”
“不错。”贾琮目光深远,“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太多风波。但她若知我在外为国效力,未曾堕了贾家门楣,想必也能安心几分。况且……”他顿了顿,语气微冷,“有些人,总以为我不过是个庶出旁支,靠裙带关系上位。如今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功勋赫赫。”
此时,东方破晓,晨曦洒落废墟之上,映出斑驳血迹与焦黑断矛。一群获救的百姓跪在地上,对着贾琮连连叩首,口中泣呼“恩公”“活菩萨”。赵老郎中拄杖而来,老泪纵横:“老朽行医五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智勇双全之人!七爷真乃国之栋梁!”
贾琮扶起老人,郑重道:“您才是百姓的守护者。若非您每日坚持领药、记录病情,我们无法精准掌握敌军状况。这一战,功劳属您一份。”
赵郎中哽咽难言。
就在这时,侯良匆匆赶来,抱拳禀报:“七爷,搜查敌营时发现一个重要消息??梅家悔婚一事,背后竟有兵部侍郎梅允松授意!此人早与残蒙暗通款曲,借毁婚之名打压贾家声誉,实则欲阻您回京任职,以免影响其私利!”
贾琮闻言,瞳孔骤缩。
“梅允松……”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抹森寒笑意,“好啊,我本念着同朝为官,留你三分颜面。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他转身下令:“即刻整理证据,连同此次战功奏报一同呈递御前。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真正忠君爱国之臣,谁又是卖主求荣的卑劣小人!”
数日后,捷报传入京城。
朝堂震动。
皇帝览奏大喜,当即下旨嘉奖:“贾琮以区区八百义兵,奇袭东?镇,斩将夺城,解救百姓,功在社稷!特封昭勇将军,赐紫金鱼袋,加食邑五百户,准其带职入京述职!”
与此同时,梅允松被御史连本参奏,罪证确凿,革职查办,抄没家产。昔日煊赫一时的梅翰林府,一夜倾颓。
荣国府内,贾母捧着圣旨老泪纵横:“我儿果然没有看错人!琮哥儿这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的栋梁之材!”
王熙凤亦震惊不已,再不敢轻视这位曾经的“冷灶旁枝”。宝钗默默听着消息,手中针线停驻良久,终是一声轻叹:“原来世间真有这般男子,既能文能武,又能谋善断……宝玉若有他一半清醒,也不至于整日困于脂粉堆中。”
黛玉倚窗而坐,手中《楚辞》滑落膝前,望着院中残雪,喃喃道:“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才是真正的扶摇河山。”
而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贾琮立于城墙之巅,迎着猎猎寒风,眺望远方连绵群山。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但他亦坚信??
只要心中有义,脚下有路,纵使千难万险,终将踏平荆棘,还我河山清明。
风起云涌,英雄登场。
贾琮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