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目寸光。”夜幕之中,西城鸣玉坊东北角,一家不起眼的酒肆包间里,郑彪夹起一粒花生放进嘴里“你也不瞅瞅,保国公和那一堆侯伯驸马都啥下场,那二位呢?”
“可皇爷为啥不恢复两位侯爷的爵位?”金坤自然也晓得这里边有说道,可是他不懂,偏偏又耐不住寂寞这一阵茶不思饭不想。甚至趴在灶台上,窝在马厩里都还在琢磨。实在想不通,这才来找十二叔解惑。
“呵呵。”郑彪哪里看不出对方的小九九“你爹要是刚走,你敢乱来?”
金坤一听,却没有不满,琢磨片刻,一拍脑袋“是这么个理,对对对。”
“行了,行了。”郑彪不耐烦道“你老老实实的在人家那干活就得了。人家的事你如此上心做啥?”
“啥人家的事。”金坤立刻不满“他家完了,俺就算弄死……”话没讲完,就挨了一筷子“做啥?”
“你若吃多了酒,想去阎王爷那里点人头,俺不拦着。”郑彪冷着脸道“俺可不奉陪。”讲完起身就走。
金坤怨恨的盯着郑彪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起身也想离开。可是瞅见桌上没咋动的各色菜肴,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求人办事自然要有诚意。因此今个儿这顿饭,他可是出了血。二两银子的席面,猪牛羊肉鸡鸭鱼都有了。
待酒足饭饱之后,金坤才揉着肚子,醉醺醺的向外走去。如今国丧已经过了头三日,所以升斗小民不禁酒肉,金坤也不担心有事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张皇亲胡同他的住所。
才躺了没一会,就感觉憋闷,一睁眼,赶忙将身后之人拱开。
“咋了?”焦大一个不防,被拱倒在地,狼狈的怒视金坤“还银子。”
金坤大怒,同样不顾体统,直接起身冲过去与对方打了起来。他可是日后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咋能受得了这老光棍的一再折辱。
奈何金坤不过一个花架子,没有一个回合,就被焦大按在了地上“疼疼疼,焦叔……俺错了,奴错了……”
焦大也不理会,照着金坤右上腹就是几拳,他立刻疼的连叫唤都没了力气。任凭对方将他拽上炕,肆意戏耍起来。
待焦大心满意足后,才从金坤怀里拿出烟点上“收拾一下,夫人让你跟着俺去山东。”
“做啥?”金坤不住干呕。这个老色胚自从年前回来,就上了瘾。隔三差五的就要把他拽去马厩,厨房,磨坊,东司,混汤所,菜园子,花圃戏耍,没想到如今更过分,竟然堂而皇之的闯进他的铺号。
“自然是咱家要在山东有大买卖。”焦大嘿嘿笑了起来,又不安分起来“夫人对俺们年前很满意,这差事就给了俺们了。若是做得好了,以后俺们就在山东做个长久夫妻。”
金坤立刻不愿意了“俺想法子凑银子给你,俺不去山东了。”
“行啊。”焦大伸出臭手揪住金坤的头发扥到面前“俺们这就去找夫人评评理。贪墨主家财物,有啥讲法。”
“你!”金坤羞愤道“这么讲,就算俺给了你银子,也躲不过去了?”
“嘿嘿嘿。”焦大大嘴咧开,一股浊气直冲金坤面门“俺骑郑家子可得劲了。”
金坤张嘴咬向焦大,却不想对方早有防备,又是一拳打在了他的左上腹。
金坤顿时又感觉到了窒息,他还要做锦衣卫的指挥佥事,他不是小倌,奈何除了再次被面前的莽汉折辱外,啥也做不了。
咣当一声,房门被踹开,一群婆子拿着扫帚,木棍冲了进来。几步来到正在炕上忘情的厮混的二人跟前,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不多时,两个不知羞耻的狗男女就被五花大绑的押了出来,站在院里少妇冷眼相待。
“呜呜呜……”被堵住嘴的汤家从嫂李氏立刻认出,对方是她的姑姐汤金娘。顾不得狼狈,赶紧向少妇哀求,奈何对方却无动于衷。
不多时,汤家奶奶和汤娘子在两个丫头簇拥下跟着一个婆子从远处急匆匆走了过来。瞅着被几个婆子按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李氏还有家里的西席,赶忙追问少妇“四姐这是怎么了?”
“婶婶,嫂嫂,请恕小妹无礼。”汤金娘迎了过去,行礼后低声道“今日我本来要给李氏送些礼物,却不想竟然遇到了这种事。这才让人将这对寡廉鲜耻之徒捉了起来,交给婶婶和嫂嫂处置。”
汤娘子早就有了猜测没吭声,汤家奶奶却是个炮仗脾气“侄女也是,这种人还留着做什么,打死才是正理。”
按照律法,倘若当场捉奸,登时打死是无罪的。当然汤家奶奶却不清楚,只有汤金娘的兄长才有捉奸的权力,旁人若是捉奸打死人也是要吃官司的。
不过这件事一出,若是一个不好,汤家的名声可就毁了。因此汤家奶奶难免心里有些怨气,在场的可有十几个人。
汤金娘赶忙认错。
“阿姑这事要不要告诉妹妹。”汤娘子晓得轻重,立刻岔开话题。
“算了。”汤家奶奶却道“二姐那里已经够心烦了。”
“若是婶婶和嫂嫂不反对。”汤金娘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汤家奶奶狐疑的看向对方“侄女打算如何处置?”
汤娘子立刻示意左右,二人跟前的丫头立刻识趣的跟着婆子站到远处。
汤金娘这才道“李氏败坏了咱们汤家名声,侄女会写信给家父跟兄长,将她一并送回兖州。至于这位西席……”
“什么西席,就是的淫贼。”汤家奶奶气不打一处来“我恨不得……”
“婶婶。”汤娘子赶忙阻止“大过年的,何必为了这种腌臜东西动怒,不如都交给堂妹好了。”
虽然汤娘子是汤绍宗生母,可终究汤绍宗是被过继给了长房。私下里汤娘子当然要喊‘母亲’,可明面上,却绝不会落人口实。这一点,不论汤家奶奶高不高兴,都不容指摘。
汤家奶奶顿了顿“也好,一事不烦二主,就交给侄女了。”
汤金娘应了一声“若是婶婶和嫂嫂不反对,我准备将他讲给晾哥。”
汤家奶奶立刻道“这个法子好,姑爷指定饶不了他。”
汤娘子不动声色的瞅了眼汤金娘,没吭声。
“立绝卖契人甄二、唐玉璞,今因迁业别图,情愿将共营「逸闻斋」报房全股,并门面、雕版、存货、生财等项,凭中尽数绝卖与夏儒名下永远为业。三面言定,时值价银柒佰两整。其银当日交足,其铺即听夏姓开张管业。自此之后,永无翻悔。如有违碍,卖主自行理直。恐后无凭,立此绝卖契存照。计开:原铺面陆间连后厢房;雕版壹仟贰佰块;库存《太平广记》等籍叁佰部;桌椅柜台全副;往来账目客商名册。弘治拾玖年正月贰拾贰日。立绝卖契人: 甄二(押)。 同卖人: 唐玉璞(押)。中见人: 郑墨(押),方宁(押)。代笔人: 张文宪(押)。”棋盘街状元楼包间内,三友斋斋长方宁抑扬顿挫的将口中契书读了一遍,然后放到了桌旁“几位同业,若是无异议,请签字花押吧。”
不等甄二郎等人开口,夏儒已经伸手将契书拿在手中开始逐字审视起来。
郑墨递给张文宪一根烟,甄二郎已经递过来火折子为众人点着烟。
“甄朝奉,唐贡生,你们瞅瞅吧。”良久之后,夏儒才将契书推到了甄二郎和唐玉璞面前,故作大方道“俺可是公平买卖。”
甄二郎却不吭声,拿起旁边的毛笔,签字花押。唐玉璞也没有再去看契书详文,接过甄二郎递过来的毛笔,迅速签字花押。如此再三,方宁放下毛笔,将契书递给夏儒“夏斋长请。”
夏儒再次瞅了瞅契书上郑墨等人的签字和花押,这才将被他放在腿上的包袱搬到了甄二郎和唐玉璞面前“都在这了。”瞅着甄二郎去解包袱,立刻道“俺这也是找同业借的……”
唐玉璞一听,看向包袱,果然,除了五锭一百两的金花银外,还有一堆五彩缤纷的散碎小银块“既然夏斋长无心,那就算了。”
甄二郎立刻将银包随意裹住,推了过去。
“这话咋讲的?”夏儒立刻求助似的看向方宁,他跟郑墨和张文宪没交情。却不想方宁也是一脸不满,只是抽烟“俺真的是诚心实意的。”说着拿出一张房契“这是俺新买的铺面……”
“夏斋长这是啥话?”甄二郎不满道“俺们讲好的是现银交付,互不相欠这才回了……”
“好好好。”夏儒眼瞅着甄二郎就要反悔,赶忙道“俺这就借银子去。”说着再次看向方宁,不想这厮又拿出一根烟,正对火,显然不愿意借他。夏儒无奈,起身向外走去“诸位稍候,俺最多半个时辰就来。”
方宁也起身对众人拱手“俺报斋还有些事,等夏斋长凑齐了银子,一会再来。”说着也走了出去。他和郑墨、张文宪的关系晓得人越少越好。哪怕唐玉璞和甄二郎与郑家都有关系,可只要郑墨没有挑明,他还是一切照旧。
待房门被墩子从外边关上,郑墨这才开口道“莫急,先缓两个月,等姓夏的以为一切四平八稳了,再动手。”
局势一变再变,郑墨收拾夏儒的筹划也只能跟着不停修改。原本他准备赶在出京之前动手,却被唐玉璞劝住了。很简单,痕迹太重。郑墨拿不定主意,就趁着今个儿随同十七叔拜访兵部尚书刘大厦回来,在小婶子家歇脚时征询对方意见。十七叔听了前因后果,只问了一句“你最开始想要得到的是啥?”
郑墨白日想了一日,才大概懂了十七叔的意思。倘若想要对夏儒略施薄惩,那么筹划粗疏些也无妨。可想要狠狠教训夏儒,甚至赶尽杀绝对方,就必须慢工出细活。目的不一样,手段也就不一样。
“娘子能够一切为太太着想本意是好的。”朱千户听了媳妇说明原委,想了想“只是错了。”
“错了?奴也是没法子。”汤金娘无可奈何道“若不能快刀斩乱麻,耽搁下来,被旁人瞅见,难保不会走漏消息。”
朱娘子自然不是真的恰好遇到李氏偷情,而是早就察觉不妥,暗中盯着。今个儿特意带了家中信重的婆子丫头守株待兔,最终一网成擒。
朱千户叹口气“李氏确实对不起汤家,大舅哥,甚至有可能连累了太太,可这事旁人都能做,唯独娘子不该。因为李氏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不起娘子。为了娘子嫁进来不受气,李氏也曾据理力争。娘子做这些的时候,就不曾想过之前的恩情吗?”
朱娘子语塞,她当时想的就是讨好堂姐,为此甚至不惜大义灭亲“奴,奴……”
朱千户将汤金娘抱在怀里“咋样?心里不好受吧?”
本来情绪低落,自觉难堪的汤金娘一听,有些不高兴“官人戏弄奴?”
“俺只是把日后有些人要讲的,提前讲出来。”朱千户笑道“娘子这么做对的很。做出这种事,就是不打算要家了,就是对不起大舅哥了,就是在打太太的脸。俺们不欠汤家的,俺们欠的是太太。没有太太,就没有俺们的今日。”
“官人不怪奴?”朱娘子有些晕头转向,绕不过弯。
“自然不怪。”朱千户咧嘴笑了起来“这事你不要管了,俺来办。若是娘子于心不安,不如给大舅哥寻一户好人家的闺女,一并送回去。”
朱娘子翻了个白眼,惹得朱千户大笑。
太太本来就不是汤家人,所以哪里会在意这些人死活,故而更在意汤家的名声。朱娘子今日所作所为,唯一错处就是动静有些大,不过还好一切都不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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