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乾元岛上灯火通明,宴席未散,却已悄然转入一种更为凝重的氛围。那些原本喧闹谈笑的正道修士,在酒过三巡之后,纷纷收敛神色,目光不时投向主位上的厉幽河。他们心中皆知,今日之战虽胜,但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厉幽河端坐于高台之上,面容平静如水,唯有指尖轻抚杯沿的动作,泄露了一丝疲惫。他并未动筷,也未曾多言,只是静静听着诸宗代表低声商议后续事宜。
“天魔残部仍在域外游弋,据我玄机天君所察,其主力并未受损。”玄机天君手持玉简,声音低沉,“尤其是葬星渊方向,近来星轨紊乱,阴气冲霄,恐有大变。”
“不仅如此。”李妙接过话头,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忧色,“北泉洞天近日香火骤减,数座下辖城池百姓无故昏睡,神魂离体,醒来后皆失记忆。此等异象,与当年天魔入侵前兆极为相似。”
“是‘梦魇蚀魂阵’。”厉幽河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瞬间寂静,“天魔一族惯用此术,以凡人梦境为引,编织虚妄世界,逐步侵蚀现实天地。一旦成势,千里之内众生皆成傀儡,连混天不死修士也难逃心智蒙蔽。”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
“那……该如何应对?”太阴殿长老颤声问道。
厉幽河缓缓抬眼,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直视那遥远星海:“唯有抢先破局。我已命乾元宗弟子布下‘醒神符阵’,护住方圆万里生灵心神;同时派遣七名金丹境亲传前往北泉诸城,分发辟邪丹药,镇压阴祟之气。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真正要做的,是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灵尊失声,“顾道兄,你莫非要率众杀入葬星渊?那里可是天魔老巢,亿万亡魂盘踞,连当年天剑老人也不敢轻易涉足!”
“所以我不会带任何人去。”厉幽河道,“我会以分身先行探路,若确有可乘之机,再行定夺。至于你们??”他环视四周,“各自回宗,整顿门庭,加固护山大阵,清查内鬼。天魔最擅潜伏,往往未战先溃,便是因门户之内已有叛徒接应。”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季山眉头紧锁:“顾兄,你虽为虚仙,可孤身犯险终究不妥。不如暂留一段时日,待我们集结大军,共讨邪源?”
“来不及了。”厉幽河摇头,“我能感应到,本尊正在回归途中,而他的归来,必将引发天道震荡。届时若无足够准备,整个灵界都将沦为战场。现在每拖延一日,便是多一分危险。”
他说罢,起身离座,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气息隐隐与天地共鸣。
“我要闭关三日,参悟最后一式‘乾元归藏剑’。此剑若成,便可斩断因果长河,直指命运本源。三日后,无论是否成功,我都会启程。”
话音落下,他身影一闪,已消失在原地,只余下一缕淡淡的山风缭绕殿中。
宴席就此散去,各宗强者陆续登舟离去,唯独李妙萱 linger 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望着厉幽河消失的方向,眼中泛起复杂情绪。作为唯一知晓他真实身份之人,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诀。
因为厉幽河所说的“本尊”,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真身复归,而是指那位尚在葬星渊深处炼化天魔皇残魂的真正主宰??那个曾以一剑屠尽百万魔军、却被反噬重伤、不得不分裂神魂逃遁的绝世人物。
如今,分身已证虚仙,只待本尊归来,二者合一,方能真正成就“不死不灭”之境。可一旦融合完成,原有的意识是否还能留存?谁也无法确定。
“你在担心我?”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妙萱猛然回头,见厉幽河竟又出现在身后,神色柔和。
“你不是去闭关了吗?”她强作镇定。
“闭关之前,有些话必须告诉你。”他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如渊,“若我本尊归来,记忆全存,性格未改,那便仍是原来的我。可若他被仇恨与杀意彻底吞噬,成了只知毁灭的怪物……”
他停顿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符,递到她手中:“这是我以乾元山心炼制的‘断岳令’。持此令者,可调动整座乾元岛的地脉之力,甚至能短暂催动‘大寂灭剑阵’。”
“你要我把……把你杀了?”李妙萱声音微颤。
“不是杀我。”厉幽河轻轻握住她的手,“是救我。如果那一天到来,请你代替我守护这座山,守护这些人。不要让我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种存在。”
泪水无声滑落,李妙萱死死咬住嘴唇,终是重重点头。
厉幽河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他轻轻抚过她的发丝,低声道:“谢谢你,一直都在。”
下一瞬,他身形化作点点光尘,消散于夜空之中。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
第三日黎明,东方未白,天地间一片混沌朦胧。乾元岛中央,一座由九重山影环绕的祭坛缓缓升起,厉幽河盘坐其上,周身缠绕着无数细密剑丝,每一根都连接着岛屿各处灵脉节点。
他在借地势演化天道,推演终极一剑。
天空随之变色,乌云翻滚如怒涛,雷光隐现却不肯落下??似连天道也在畏惧这一剑的诞生。
整整一日,万籁俱寂,连海浪都停止拍打礁石。
直至子时三刻,一声清越剑鸣响彻寰宇!
“铮??!”
刹那间,九重山影轰然合拢,凝聚成一柄通天巨剑的虚影,剑尖直指苍穹,剑身铭刻着古老符文:**乾元归藏,万法终结**!
厉幽河睁眼,双瞳之中再无黑白分明,唯有一片澄澈透明,仿佛容纳了整片宇宙的生死轮回。
“成了。”他轻语。
随即,他站起身,一步踏出,身影跨越空间,出现在乾元岛最高峰顶。负山神龟仰首低鸣,似在送别。
他最后回望一眼这片土地:年轻的弟子们仍在修炼,炊烟袅袅升起,孩童追逐嬉戏,一切宁静祥和。
这就是他誓死守护的世界。
没有告别,没有留言,厉幽河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撕裂虚空,朝着葬星渊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在他离开后的第七个时辰,北泉洞天深处,甄雪德本尊终于睁开了双眼。
她坐在莲台之上,周身萦绕着浓郁至极的香火愿力,头顶悬浮着一面古镜,镜面映照出万千世界的倒影。其中一幅画面,正是厉幽河离去的背影。
“终于动身了么……”甄雪德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以为你在掌控命运,实则不过是我布局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她轻轻挥手,镜中画面突变,显现出一片荒芜星域,中央漂浮着一颗巨大的黑色心脏,仍在缓慢跳动。
“天魔皇并未真正死去。”她低声呢喃,“它的魂核,早已被我封印在此界因果线之外。只要厉幽河踏入葬星渊,便会触发禁制,唤醒它最后一丝意志。到那时,他会面临两个选择:要么被天魔吞噬,成为新的魔皇;要么亲手斩杀自己残留的执念,代价是永远失去情感,沦为纯粹的天道化身。”
“无论哪种结局,他都将不再是那个‘厉幽河’。”
甄雪德站起身,走向殿外,月光洒落在她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你说你要立地成仙,可你可知,成仙之路,本就是一场自我毁灭?”
与此同时,在距离灵界不知多少亿万里之外的葬星渊边缘,厉幽河的身影终于停下。
眼前是一片破碎的星空,星辰残骸漂浮如沙砾,血雾弥漫,哀嚎不绝。而在最深处,一座由白骨堆砌而成的巨大宫殿静静矗立,门前悬挂着一面染血的旗帜,上面写着三个猩红大字:
**戮仙殿**
厉幽河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一缕金色火焰??那是乾元山的心火,是他信念的具现。
“我来了。”他说。
下一刻,他迈步向前,一脚踢开了戮仙殿的大门。
轰!!!
狂风呼啸而出,夹杂着亿万亡魂的尖啸。殿内,一具身穿黑甲的躯体静静盘坐,头颅低垂,手中紧握一柄断裂的长剑。
当厉幽河踏入的瞬间,那具躯体缓缓抬头,露出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杀意。
“你终于来了。”本尊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
厉幽河毫不退缩,直视对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信我,认为我会软弱,会犹豫,会在关键时刻放弃复仇。但我想告诉你??”
他缓缓拔剑,剑身通体洁白,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寂灭气息。
“我不是来劝你回头的。”
剑锋遥指本尊咽喉。
“我是来告诉你,从今往后,这条路,由我来走。而你,该结束了。”
本尊笑了,笑声震得整座宫殿簌簌发抖。
“好啊。”他说,“那就看看,是你超度我,还是我吞噬你!”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出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漫天飞舞的剑光。有的,只是两股完全相同的气息在虚空中疯狂碰撞、纠缠、撕咬,每一次交锋都引发时空崩塌,星辰湮灭。
这不是战斗,而是灵魂的对决,是过去与现在的较量,是人性与执念的博弈。
三天三夜,不分胜负。
直到第四日清晨,厉幽河忽然收剑,任由本尊一拳轰在胸口,将他整个人打得倒飞而出,撞碎数十根石柱。
他咳出一口鲜血,却笑了。
“原来如此……你不愿放手,是因为你还记得她。”
“闭嘴!”本尊怒吼。
“你忘不了李妙萱临死前的样子。”厉幽河缓缓站起,眼神悲悯,“那一战,你拼尽全力也没能救下她,所以你恨,恨这个世界,恨所有活着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该让她成为你复仇的理由,而应该替她活下去。”
“住口!!”
“我不是要否定你的痛苦。”厉幽河轻声道,“我只是想说,我已经走出了阴影。我可以带着这份记忆继续前行,而不是被它拖进深渊。所以??”
他再次举剑,这一次,剑光不再凌厉,反而温柔如水。
“让我送你一程。”
本尊怔住了。
那一剑劈下,没有抵抗。
光芒散去,本尊的身影渐渐化作光点,融入厉幽河体内。
最后一刻,他低声呢喃:“替我……看看春天。”
厉幽河跪倒在地,泪水终于滑落。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两个人。
他是唯一的厉幽河。
是山主,是守护者,是在山中立地成仙之人。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
在那里,第一缕晨光照亮了残破的星辰,仿佛预示着新生的到来。
他转身走出戮仙殿,身后,整座宫殿轰然坍塌,埋葬了过往的一切。
而在灵界,乾元岛上,李妙萱忽然抬起头,望向天空。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感受到了??某种沉重的东西,消失了。
与此同时,北泉洞天内,甄雪德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古镜寸寸碎裂。
“不可能……他已经斩断因果,超脱了布局?!”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难道……这才是真正的虚仙之道?不是被规则束缚,而是用自己的意志重塑规则?!”
她颓然坐下,喃喃道:“我输了。不是输给了力量,而是输给了信念。”
数月后,灵界恢复平静。
天魔异动平息,各大宗门重归秩序,乾元宗声望达到顶峰。
而厉幽河,再也没有出现。
有人说他已飞升上界,有人说他隐居山林,更有人传说,他在某座无人知晓的山谷中种下了一棵桃树,每年春天,都会有一位白衣男子坐在树下饮酒读书,偶尔抬头望天,嘴角含笑。
每当风雨来袭,山峦依旧巍峨不动。
因为山在那里。
而他在山中,立地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