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可能性，正如他所推断的——这完全是高要的临机决断，是一次被逼到绝境下的反击。利用天黑和复杂地形，固然给己方造成了巨大混乱，但同样也限制了伏击者自身的视野和协同作战能力。黑暗中，敌我难辨，弓弩的精准度大打折扣，骑兵的冲击力也无法完全展开。

    高要这是在赌，赌一个乱中取胜的机会，赌他易小川在遭遇突袭时会下意识选择稳妥撤退而非死战。

    “终究还是小瞧了他。”易小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他原以为凭借兵力优势和突然性，即便不能全歼高要，也能将其牢牢钉死在那片区域，等待项羽主力完成合围。没想到，高要在看似山穷水尽之际，竟还能打出这样一手凌厉的防御反击，不仅稳住了阵脚，还差点让他易小川阴沟里翻船。

    这份于绝境中寻机反击的魄力与机智，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也让他再次认识到，这位曾经的“故人”，早已在战争的熔炉中蜕变成了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不过，易小川深吸一口气，将这份感慨压下。眼前的失利只是暂时，整个战略大局依然掌握在他们手中。高要此举，虽显机智勇猛，但在易小川看来，更像是困兽犹斗。

    他继续向阳平关方向撤退，无疑是自投罗网，必然迎面撞上早已以逸待劳、蓄势待发的西楚霸王项羽的主力大军。想到项羽那万夫不当之勇和麾下虎狼之师，易小川心中重新充满了期待。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高要残军在项羽铁骑冲击下土崩瓦解的画面，看到了那个纠缠已久的宿命之敌最终授首的时刻。

    此时的他，早已不执着于是否由自己亲手斩杀高要。多年的恩怨纠葛，连绵的征战杀伐，早已磨平了他个人意气上的棱角。只要高要这个最大的变数、最顽固的障碍能够被清除，只要大楚的霸业能够就此奠定坚实的基础，无论由谁完成最后一击，都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他现在满心期待的，就是来自项羽方向的捷报。他命令营中加强戒备，同时派出更多斥候，一方面监视可能的高要残部动向，另一方面更是急切地等待着西边传来的好消息。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缓缓流逝。营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士兵们疲惫而沉默的脸庞。易小川在中军帐内踱步，地图摊开在案上，他的目光却不时飘向帐外漆黑的夜空。从白天等到日落，天际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噬，星辰渐次浮现，预想中的捷报却迟迟未至。一种隐隐的不安，开始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头。

    就在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营中开始点燃更多火把之时，辕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风尘仆仆、背上插着项羽军中特有标识令旗的斥候，被亲兵迅速引至帐内。

    “报——！易将军！王上有紧急军情通报！”

    易小川精神一振，立刻上前：“讲！前方战况如何？高要所部是否已被击溃？”

    然而，斥候的脸上并无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启禀将军！高要……高要所部并未按原定路线撤退！他们……他们在昨夜突破我军的追击后，根本没有南下向阳平关，而是……而是来了一个反向突围，全军转向北，朝着……朝着咸阳方向疾驰而去了！”

    “什么？！！”易小川猛地站起身，案几被他的动作带得一震。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北上？咸阳？这怎么可能？！”

    斥候肯定地重复道：“千真万确！王上发现敌军动向有异，已亲率主力追击，但高要行动极其迅速果断，我军发现时，其先头部队已走出相当距离。王上命小人火速前来通报将军，请将军即刻做出应对！”

    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易小川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高要的这一手，完全超出了他和项羽的所有预料，彻底打乱了他们精心布置的围剿计划。反向突围？放弃相对安全的阳平关路线，反而冲向更加遥远、且沿途可能遭遇更多阻截的咸阳？这简直是疯子般的举动！

    但易小川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领，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高要此举，看似荒谬，实则是一次极其大胆、险中求胜的奇招！它巧妙地利用了“灯下黑”的心理盲区。所有人都认为他必然西逃，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这一下，不仅让项羽在阳平关方向的布防完全扑空，也让他易小川这边刚刚稳定下来的部队，措手不及。

    刹那间，所有的侥幸和庆幸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紧迫感和一丝被戏耍的愤怒。高要这不是溃逃，这是一次主动的战略转移，一次目标明确的机动！

    “快！”易小川猛地一拍案几，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击鼓聚将！点兵！立刻出发，追击南境军！一刻也不得耽误！”

    身旁的一名副将面露难色，谨慎地劝谏道：“将军，三思啊！我军新败，军心尚未完全稳定，士卒疲惫，此刻仓促追击，恐……恐非良策。是否让将士们再休整一夜，明日再……”

    “莫要多言！”易小川厉声打断，目光锐利如刀，“战机稍纵即逝！高要行此险棋，正是其最为脆弱之时！他麾下多为步兵，行动再快，也快不过我们的骑兵！如今他孤军深入，无险可依，无援可待，正是将其一举歼灭的最佳时机！王上已然亲自追击，我等岂能在此坐视？”

    他环视帐内闻讯赶来的诸将，声音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传令全军！南境军已是穷途末路，正在仓皇东窜！如今正是我等戴罪立功、一雪前耻之时！凡此战有功者，赏赐翻倍，官升三级！若有怯战不前、抗命不遵、延误军机者，无论官职高低，定斩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