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早点摊子已经支起来了,油锅里“嗞啦嗞啦”地冒着热气,豆浆和油条的香味飘满了整条胡同。
钱成国穿着半新的干部呢子大衣,腰里别着厂牌,手里摇着旱烟杆,走向加工部。
说是加工部,但实际上是个五金配件厂。
几个邻居骑自行车路过,早见到钱成国,还都笑着打招呼:
“钱主任,又这么早?”
“哎,老钱,听说你们厂子最近活不少啊?”
“昨晚上还听见你们车间里叮叮当当呢。”
钱成国笑呵呵的,殷勤和气的回答:“嗨,混口饭呗!有事儿就招呼一声,咱能帮的一准帮!”
“呦!这不小马吗?”
“咋今天出门这么早?!”
正唠着,钱成国就眼尖的瞧见一个中年人扶着车把,从胡同里面骑车出来。
“钱叔,恭喜你啊!听说你现在是五金厂的负责人了。”
钱成国赶紧摆手:“哪能叫负责人啊,我就是临时帮着看一阵子。”
“老刘主任年前调去区里报修站了,说是要搞个新的机修点。”
“上头一时半会儿也派不来人,厂里也总不能没人管,就让我先顶着干。”
“其实就是个临时差事,名不正言不顺的。”
“对了。最近你们队里车咋样?”
钱成国一脸热络的询问。
“别提了。”听到这话,小马忍不住摇头。
“还咋样?年一过,车队里的车毛病一大堆。都等着去修理厂排队修车呢。”
“我这就是要去修理厂商量这事儿,能不能跟人打个招呼,把我们往前挪一挪。”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出租车队的马管事!
虽然车队年前是修过一轮,可过年那阵子天天有人喊车。
司机们为了多挣点奖金,车队那几十辆车,愣是连轴转着跑。
再加上天冷,零下十几度,油路冻得哆嗦。
点火老打不着,电瓶、化油器这些玩意儿受不了罪,年前换的新件,本来能撑几个月的,这么一折腾,眼下全冒毛病了。
原本他们想着年后修理厂没那么多活,结果去了一看!
好家伙,黑压压一大片车。
不仅出租车公司,连运输队、供销社、机关里头的车都有,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光是排队就要排好几天!
司机们天天催,说车趴一天就是一天的营收没了。
可他这个管事的能咋整?
总不能把人都赶回家歇着吧。
钱成国故作关心问:“你那车去修理厂,是换件还是维修啊?”
马管事:“当然是换件啊!修理厂那有通用件,换起来方便。”
且不说公司里有自己的修理师傅。
就是那些司机,平时遇见小毛病了,也都能鼓秋鼓秋!
关键是没有件啊!
“那好整啊!”钱成国眼珠一转,笑意更浓!
“通用件我这有啊!”
嗯??
马管事愕然的看着钱成国:“你这有通用件?”
“有!”钱成国招呼马管事,“不信你跟我进来看看。”
马管事将信将疑的跟着钱成国走进五金厂。
在看到钱成国将喷嘴管、点火线圈、推杆、套筒……这些零部件都掏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眼珠子都圆了。
他拿起一看,还真是司机们平时换回来的零件。
尺寸大小、型号、模样都跟修理厂的一模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马管事甚至觉得这里的零部件手感和细节要更加细腻一些!
“钱叔,你这些零件哪来的?”
马管事迟疑着开口,目光带着一丝警惕。
钱成国笑呵呵地甩了甩手里的旱烟杆,轻松道:“零件哪来的你就别管了。”
“反正是和修理厂那边一个路子的东西,用的图纸思路差不多,你试试就知道。”
“修理厂那边排队排不上,我这边立马就能给你装。”
马管事捏着喷嘴管,眉头紧皱。
这的零件来历听着就不太光明正大,万一质量不过关,出了毛病,耽误拉客、惹出事故,那责任可大了。
但是修理厂那边排队要等三天五天,眼下整个队里的二十多辆车都趴着呢。
每天少跑一天,少挣的可不是小数。
上头天天催,他这个管事的也不好交差。
马管事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钱叔……这东西要多少钱?”
钱成国眯起眼,旱烟杆在手里轻轻一敲,反倒先问:
“你们平常去修理厂,一套件下来得多少钱?”
“七八十。”马管事回答。
“点火线圈二十来块,喷嘴管十几块,推杆和套筒加起来三十多,再加上点橡胶垫片,差不多得七十到八十。”
贵是真贵,可没办法,车子总得跑。
“这不就得了嘛!”钱成国立马接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你瞧瞧我这儿,零件一样不差,工艺上还比他们精细点。可价钱嘛~”
他伸出一个巴掌,五指一晃。
“五十!”
“一整套,五十块,立马给你装上。”
马管事心头一动,下意识瞪大了眼:
“便宜二十多?!”
“可不咋的!”钱成国拍着胸口。
“你要是嫌多,我还能按件算。”
“点火线圈二十五,喷嘴管十五,推杆、套筒一共二十五,垫片我就不收钱了,算我送你。”
“你自己算算,合不合适?”
马管事眉头紧锁,犹豫了好一阵。
他咽了口唾沫,终于点点头:
“行!那就先在你这儿装一辆,试试看效果。”
钱成国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嘴里却还装出一副殷勤模样:
“妥了!你等着,我这就叫人给你安上,包你满意!”
……
当天下午,出租车公司的司机开着车就来了。
原本他们都在修理厂门口排队,但队伍长龙一样,根本看不着头。
听马管事说城西五金厂这边能修,还能立马有件儿,几个司机一合计,干脆绕过修理厂,直接拐过来先看看。
等到了五金厂,钱成国笑呵呵迎上去,零部件一件件码在桌上。
“喷嘴管十块,点火线圈二十,推杆、套筒这些小件更便宜,五块八块的事儿。”
司机们对视一眼,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么便宜?!”
“修理厂换一个点火线圈得三十多啊!”
“喷嘴管最少也得十五,这里只要十块?!”
“那我们的票子咋写?”
突然,一个司机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你零部件再便宜,也是给出租车公司省钱,不是给他们省钱。
钱成国接口:“我这是都是通用件,你们平时通用件价格是多少,我这的票子也就写多少。”
司机们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全都乐开了花。
这不就等于他们自己还能省下一口袋钱?!
多跑一趟活儿,油钱都省出来了!
再一看零部件的做工来,确实是细腻,当下几个人当场拍板,掏钱把零件买下,让五金厂的师傅给装上。
等到车子重新点火成功,发动机“突突突”转得有模有样,司机们握着钱成国的手:
“钱叔,真是帮大忙啊!”
“以后咱车队要修车,还得麻烦你这边!”
钱成国眯着眼,旱烟杆在手心里一转:“这话不就说的外道了!需要啥就过来!”
……
几乎短短几天的功夫,五金厂的零部件就在出租车公司内部飞速传开。
很快,原本等候在修理厂的出租车,全都嘟嘟嘟的开到了五金厂。
忙活了一整天,天擦黑的时候。
钱成国把五金厂大门一关,把人全都招呼进来,啪一声甩开账本,指头按着算盘“噼里啪啦”拨拉开来。
“来,今天的账咱算算。”
“喷嘴管三十只,三百;点火线圈十五个,三百;推杆、套筒这种小件一堆,加起来二百八……”
“今天一合计就是八百多!”
……
嚯!
屋子里几个人听到这话,眼珠子都瞪大了!
“就这一天,赚了这么多钱?!”
“这比咱们原来一个月干的活还强啊!”
钱成国从抽屉里掏出白天收来的厚厚一摞钞票,往桌上一摊。
“来来来,干活的都有份!”
“老胡、老赵,你们一天车床钳工没停手,辛苦最大,一人八十!”
“老刘、小王,你们帮着打下手,一人五十!”
“剩下的,留点做流动资金,明儿还得买材料!”
……
几句话,就把厚厚的钱分摊的明明白白。
工人们拿着手里的几十块,一时间跟做梦一样。
手里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老胡捏着手里那八十块钱,半晌没动,像是怕一眨眼就飞了似的。
直到再三确认,裤兜里的钱是真实存在的之后!
老胡感慨道:
“这要是搁咱厂里,别说八十了,连三十都见不着影儿。”
“可不是!”小王忍不住接茬。
“年前厂子就开始拖工资了,干到腊月二十几,连买年货的钱都凑不齐。”
“我家媳妇跟我闹,说不如让我撂挑子回老家种地。”
老赵叼着半截烟头,骂骂咧咧:“厂子那点死工资,指望啥?”
“你看那帮领导,开会一套套的,说集体经济要自力更生。”
“可真到咱这些干活的身上,就是一个字,穷!”
钱成国敲了敲手里的旱烟袋,眼神在昏暗的灯光里闪着冷意。
“不提这些了。咱们现在算是干黑活,干就干到底!大家都把嘴闭严点,真要是出事了,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这,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沉默几秒,老胡忽然咧嘴笑了,声音沙哑:
“黑也值啊!只要能有票子拿,管它是啥活!”
说着,他把手里那迭钞票举起来晃了晃,笑里带着一种狠劲儿,就像饿了太久的人忽然尝到了肉味。
“对!咱又没抢没偷,不就是换个法子挣钱嘛。”
小王越说越来劲,眼睛瞪得通红、
“修理厂能干,咱为啥不能干?”
说起修理厂,在场的所有的眼珠几乎都红了。
今天他们算是看见了,弄零部件这可真是个赚钱的营生!
今天只是一家出租车公公司,就能让他们得了这么多钱!
那要是别的车也来他们这修,那赚的钱简直想都不敢想!
况且大家都是小工厂,都有工人师傅!
他们修理厂连零部件都是学徒工打的,凭什么这钱他们赚!
“再说了,”老赵吐出一口浊气。
“咱们这些老把式,手艺不比谁差。就是没设备、没路子。”
“现在有了门路,那就换个方法活!”
钱成国抬手一摆:“行了,别瞎嚷嚷!”
“大家跟着我干,票子少不了你们的。以后咱们五金厂的活,只会越来越多!”
“好!”
几个人握着比工资高几倍的现钱,全都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
与此同时,
北大的教学楼里
陈露阳瞳孔涣散的看着黑板上的公式,逐渐感觉灵魂在抽离。
为什么大一下学期还要上高数呢?
宪法都没要求,为啥学校就要求啊!
陈露阳原本以为,凭借自己上半学期的一顿快刀斩乱麻,应该可以快速的以拔苗助长式,火箭发射般的速度追赶拉起班级高数进度。
从容面对下半学期高数新课程!
可是……这老师讲的都是啥啊?
这他妈根本就听不懂!
陈露阳听得好困。
好想睡觉,但不敢。
呜呜。
终于,盼到了下课铃响,陈露阳仿佛刑满释放一样,整个人瘫在凳子上,胳膊一甩,长出一口气。
自由了。
就在他刚喘口气的时候,崔少杰阴魂不散的拎着书包,幽灵一样的飘到了他的旁边。
一双眼睛幽怨的看着他,似乎满含千言万语。
“我都说了五一的时候带你回修理厂坐小汽车,你还老这么瞅我干啥啊!”陈露阳都被瞅无语了。
因为想在家多呆几天,所以崔少杰买的票比较晚。
等他风尘仆仆拎着行李赶回学校的时候,别说坐小汽车了,连经济系一班的班饭都没蹭上。
就因为这,崔少杰没少念叨,天天悔不当初,说自己白白错过了人生大事。
陈露阳无语:“等到了十一,我单独带你兜风一圈行了吧?!!”
一听这话,崔少杰眼睛一亮!
“说话算话啊?可不能光说不练!”
陈露阳“切”了一声:“我还能骗人?都不是我吹,我们厂的小汽车,司机都是我教出来的。”
“平常只有厂长才坐过我开的车,你到时候就等着跟着厂长同等待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