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铁,压在群山之上。响水沟的溪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条蜿蜒的银蛇,悄无声息地穿行于密林之间。卫红红坐在一块青石上,手中握着那本缴获的密码本,指尖轻轻摩挲着封皮上的划痕??那是某种特殊符号,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体系,却带着明显的军事编码特征。
他眯起眼,脑海中迅速调取过往所学:这极可能是“山豹”内部使用的加密通讯协议,结合地形图来看,对方不仅掌握了我方哨所布防,甚至标注了水源点、补给线、夜间巡逻间隙时间……精确到分钟。
这不是偶然渗透,是长期潜伏的结果。
更可怕的是,这份情报本不该存在。他们此次行动属于临时决策,未上报战区备案,仅限营级核心层知晓。可敌人偏偏就在“灰岭”设伏,时机拿捏得近乎完美。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字:**内鬼**。
他缓缓合上密码本,抬头望向营地方向。灯火稀疏,岗哨依旧,但此刻在他眼中,每一盏灯背后都可能藏着一双窥视的眼睛,每一个身影都可能是伪装的刀锋。
手机震动,是一条加密邮件自动推送:
【战区指令?绝密级】
【代号:“清网”行动启动。由你部牵头成立专项调查组,权限覆盖团级以下所有单位,可对涉嫌人员实施临时拘押与审讯。注意:务必隐蔽进行,避免引发内部动荡。另:魏副首长特别批示??“宁可错查十人,不可漏放一人。”】
卫红红盯着屏幕良久,最终将手机锁屏,塞进战术腰包。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身份不再仅仅是作战指挥官,更是执剑的判官。既要对外御敌,也要对内拔毒。而后者,往往比战场更加凶险??因为刀刃指向的,是曾经并肩的战友。
第二天清晨五点,全团紧急集合。
操场上雾气弥漫,两千余名官兵列队肃立,寒风中无人敢动。卫红红穿着作训服走上高台,肩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眼神却冷得像冰。
“昨晚我们遭遇伏击。”他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整个训练场,“十二人出击,一人轻伤,任务中断。表面上看,我们撤退成功,保住了有生力量。但实际上??我们输了。”
全场寂静。
“敌人知道我们会去‘灰岭’,知道我们的路线、时间节点、战术部署。他们不是碰巧遇上我们,而是提前埋伏,以逸待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脸,“所以我想问一句:是谁告诉他们的?”
空气仿佛凝固。
有人开始低声交头接耳,有人神色慌乱,也有人昂首挺胸,似乎在用姿态证明清白。
“我没有证据。”卫红红继续说道,“但我有命令??从今天起,全团进入一级保密状态。所有非必要通讯设备统一上交;外来包裹、信件、食品一律封存检测;各连队每日汇报人员异常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情绪波动、私自外出、频繁接触外人等。”
他抬起手,指向远处的纠察哨岗:“即日起,重建‘营级独立纠察组’,直隶营长办公室,成员由我亲自选定,不受任何部门干预。凡发现可疑迹象,可越级上报,无需请示上级主官。”
话音落下,台下一片哗然。
政委陈向东眉头紧锁,快步走到台侧,低声提醒:“卫营长,这样搞……容易引起猜忌,影响士气。”
“那就让他们猜。”卫红红淡淡道,“比起士气崩盘,我更怕哪天醒来,发现整个营都被掏空了。”
陈向东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卫红红低声道,“你也曾是优秀军官,带兵多年,深得人心。但现在,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是在执行命令。如果你有问题,可以向上级反映。但在命令撤销之前,你必须配合。”
陈向东怔住,嘴唇微动,最终只轻轻说了句:“是。”
散会后,卫红红立即召见新组建的纠察小组。
共六人,三名来自原侦察排的尖兵,两名通信技术员,一名心理测评教官。全部经过背景审查,亲属无涉外关系,个人履历干净,且在过去三年内未参与过敏感任务。
“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卫红红站在地图前,手指划过几个关键节点,“盯人、查物、验数据。重点对象有三个:一是近期频繁出入后勤仓库的人员;二是拥有高级通讯权限的技术岗位;三是曾与地方民兵或边贸商人有过密切接触的基层干部。”
他转身,目光锐利:“我不需要你们抓人,只需要你们提供线索。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单独向我报告。记住,这件事只有我们七个人知道,泄密者,按战时条例处置。”
六人齐声应诺,神情肃穆。
当天下午,第一份报告便送到了他桌上。
【疑点一:后勤处助理员周志远,过去两周内三次申请夜间入库登记,理由为“检查防潮设施”,但监控显示其实际停留时间远超合理范围,且每次离开时背包明显鼓胀。】
【疑点二:通信股值班记录显示,5月7日凌晨两点十七分,曾有一次长达十八分钟的异常信号外传,频率接近敌方常用波段,事后系统日志被手动删除。】
【疑点三:炊事班采购清单中出现大量高热量压缩饼干与军用巧克力,数量超出日常消耗两倍以上,供应商为边境小镇一家无证小贩,付款方式为现金交易。】
卫红红盯着纸页,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这些细节单独看都不足以定罪,但串联起来,却构成了一条清晰的链条:有人在偷偷囤积物资、传递信息,并试图掩盖痕迹。
而最让他警觉的,是那个信号外传的时间??正是他们决定发起“灰岭行动”的当晚,会议刚结束不到一个小时。
这意味着,泄密源就在指挥部内部。
他当即下令:调取周志远近三个月银行流水;恢复通信系统被删日志;对炊事班库存进行全面开箱检查。
与此同时,他亲自带队突击检查了营区外围一处废弃观测站。那里原本用于气象监测,早已停用,但红外热成像仪却在昨夜捕捉到微弱的人体活动信号。
队伍抵达时,观测站门窗紧闭,蛛网密布,看似荒废已久。可当爆破手拆开墙体夹层后,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里面竟藏着一套完整的无线通讯装置,配有太阳能充电板、信号增强器和卫星天线,连接着一台老旧但仍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还残留着未关闭的加密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赫然写着:
【目标确认:赵卫红已抵任,今日将展开首次主动行动,预计路线经灰岭。请做好接应准备。】
发送时间:5月6日23:48。
正是他们召开作战会议后的第四十分钟。
卫红红站在设备前,脸色阴沉如墨。
“这套系统能覆盖多远?”他问技术员。
“至少八十公里,如果借助山体反射,可达一百二十公里。”技术员快速测算,“而且它使用跳频技术,很难被常规雷达捕捉。”
“也就是说,”卫红红缓缓道,“这个人不仅能实时传递情报,还能避开我们的监听网络。”
他转身下令:“封锁现场,所有人不得进出。通知纠察组,立即排查最近三个月内接触过该站点的所有人员名单。”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
是席凝宁发来的语音消息。
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我查了一下你说的那个符号。”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它不是标准军用代码,而是源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场边境冲突中,某支敌后特工队的内部联络标记。后来这支队伍被全歼,资料封存,理论上只有档案馆高层才能查阅。”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但现在,它出现在你缴获的情报本上。说明一件事??要么是有人从绝密档案中泄露了信息,要么……就是当年那支队伍根本没有被彻底消灭,而是有人幸存下来,并把这套体系传承至今。”
卫红红瞳孔微缩。
他忽然想起入学时听过的传说:那支被称为“幽灵猎手”的敌方特战队,曾在深山中潜伏七年,靠吃树根草皮存活,专挑雨夜刺杀我方哨兵,死后尸体都被野兽啃食殆尽,从未留下完整遗骸。
难道……他们真的还活着?
他握紧拳头,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但这股寒意很快被一团烈火取代。
他不怕对手强大,只怕对手无形。而现在,对方终于露出了影子。
当天傍晚,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
周志远的银行账户显示,过去一个月内,他通过匿名ATm机分三次收取共计四万五千元汇款,收款地点均位于边境村落;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其宿舍床垫下搜出了一张伪造的身份证明,照片是他,名字却是另一个早已注销的边防老兵??李承业。
经查,真正的李承业已于十年前在一次巡逻中失踪,尸骨未曾找到。
巧合太多,便不再是巧合。
卫红红立即签发拘捕令,命纠察组将其控制。
审讯室内,灯光刺眼。
周志远双手戴铐,坐在铁椅上,起初仍强装镇定:“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是正规提干学员出身,服役八年无违纪记录,你们不能随便抓人!”
“那你告诉我,”卫红红坐在对面,手里拿着那份缴获的通讯记录复印件,“这个信号是谁发的?这笔钱是谁给的?这张假证又是谁帮你做的?”
周志远脸色变了变,但仍咬牙否认:“我不知道!也许是有人陷害我!”
卫红红没再说话,只是打开平板,播放了一段视频。
画面中,正是那座废弃观测站的内部监控回放。虽然画质模糊,但依稀可见一人深夜潜入,熟练操作设备,持续约四十分钟。当他转身离去时,镜头恰好捕捉到半张侧脸??
正是周志远。
“你每晚借口检查仓库,其实是去那里传输情报。”卫红红冷冷道,“你以为没人发现,可你忘了,现代战争不只是枪炮对决,更是数据博弈。你在电脑上留下的每一次登录痕迹、每一个IP地址、每一次文件上传时间,都在告诉我们真相。”
周志远浑身颤抖,额头渗出冷汗。
“我只是……不想死!”他突然崩溃大喊,“他们是魔鬼!他们杀了我弟弟!他说要是不合作,下一个就是我全家!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啊!”
卫红红皱眉:“你弟弟?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冬天……他在边贸集市被人绑架,三天后尸体漂在怒江上,双手双脚都被砍断……他们给我寄来一根手指,说如果不配合,我妈也会变成那样!”
他痛哭失声:“我恨他们!可我更怕他们!我只想活着……只想让爸妈安度晚年……”
卫红红沉默良久。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再是冷血叛徒,而是一个被恐惧逼至绝境的普通人。
但他也知道,同情救不了任何人。
“我可以为你争取宽大处理。”他终于开口,“前提是你必须交代一切:谁是幕后主使?‘山豹’现在的据点在哪?他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周志远抽泣着点头:“他们……有一个代号叫‘老鸦’的人,是唯一幸存的老兵。他藏在‘黑风谷’深处,统领残部。他们打算在下个月十五号动手??那天是我国防部长视察边境的日子,他们会制造一起‘意外坠崖事故’,嫁祸给我们内部管理混乱。”
卫红红猛地站起身。
这是重大情报!
他立刻将信息加密上传至战区指挥部,并建议提前部署反制行动。
同时,他做出一个惊人决定:**亲自带队,突袭‘黑风谷’,活捉‘老鸦’**。
“你疯了吗?”陈向东听到计划后几乎跳起来,“那里是原始林区,没有道路,没有信号,连无人机都飞不进去!而且敌情不明,万一中伏……”
“正因为危险,才必须我去。”卫红红打断他,“他是冲着我来的,也是因为我来了,才加快了行动节奏。这场局,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终结。”
他环视众人:“这次任务,我不强制任何人参加。愿意跟我走的,写下遗书,现在就可以报名。”
会议室一片死寂。
五分钟后,侦察排长老马第一个站起来:“我跟你去。”
接着是医疗兵小林:“算我一个。”
爆破手阿勇咧嘴一笑:“上次没炸成油库,这次总得让我爽一把。”
一个个名字报上来,最终组成一支九人小队。
出发前夜,卫红红独自来到营区后山。
那里有一面纪念墙,刻着过去五年牺牲官兵的名字。他逐行看过去,指尖抚过那些冰冷的碑文,心中默念:
“对不起,我又要把人带进地狱了。但请你们相信,这一仗,值得。”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赵卫荣誉旗”,轻轻展开,绑在背包最外层。
他知道,这面旗帜不只是荣耀,更是责任。
凌晨三点,小队悄然出发。
没有车辆,没有照明,仅凭星象与地形图导航,徒步穿越无人区。山路陡峭湿滑,藤蔓缠绕,毒虫横行,但他们一路无言,稳步前行。
第七日黎明,他们抵达“黑风谷”边缘。
透过望远镜,卫红红看到谷底隐约有炊烟升起,几顶伪装帐篷隐藏在岩缝之间,周围布满陷阱与绊线雷。
而在中央最大的岩洞前,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人披着破旧军大衣,脸上布满疤痕,左眼失明,右臂只剩半截,可当他抬头望向天空时,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那就是‘老鸦’。”向导低声说,“三十年前,他曾是我们最可怕的对手。”
卫红红握紧狙击枪,呼吸平稳。
“准备行动。”他轻声道,“我要活的。”
夜幕再度降临。
一场无声的猎杀,正在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