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洲的干燥与人印象深刻,它与北洲的干燥还是不同的,北洲的风沙虽然终年席卷,但其下依然生活着无数顽强的生灵,到了雨季便会突然生机复苏,于是那里的人面对狂风和黄沙,往往是疏狂且笑意满满的。
可婆娑洲的荒凉之处,则更像是彻底干枯的死寂之地,大地干裂,甚至连风都不愿意吹到此处。
这是因为佛宗的修士常年主动的引雨驱云,这虽然帮助了一些人类生活的聚居地,但却也破坏了自然的平衡,让一些无主之地常年无雨,彻底干涸。
此中利弊难以分说,但走在荒凉处,难免心生叹息。
尉天齐如今就走在这样的土地上,生机的弥散让灵气也变的匮乏,他一边走,一边抬手在空中划出诡异的线条,此处干涸的灵气缓缓随着他的指引流动。
于是常年死寂的荒原上起了一阵微风,贴着地面扩散而出,然后越来越远,最终进入了远方的城市,然后去到更远的地方。
直到夜晚,尉天齐终于停下了脚步和动作,他抬起头,看向群星璀璨的夜空,一缕淡淡的金色光芒从天空尽头一闪而过。
那是笼罩整个婆娑洲的佛宗大阵,它太大了,如天幕,所以看不见微尘。
尉天齐对着夜空伸出手,轻轻捻指,好似要摘下一颗星星,但最终他只是从天上捻下了一根细细的金丝线,金丝细若雨,晚风化书信。
他要和佛宗为敌,婆娑洲并不是他的家乡。
但这不代表他就孤立无援,因为他是尉天齐,因为他三教并举,他去过很多地方,自然也来过婆娑洲。
他结交过很多朋友,自然也有和尚。
晚风停下,金莲盛开,高大的中年僧侣撑着一根金色的法杖出现在荒原之上。
他怒目圆瞪,看着尉天齐,发出如洪钟一般的声响,“小子!你疯了?这种时候来这里?!你当我不会杀你?”
“梁哥,好久不见。”尉天齐摘下了斗笠。
中年僧侣一时皱眉失语,因为这个少年此时的脸颊上已经有了胡须,眼里藏着血丝,本来还算端正的五官此时全部耷拉着,头发散乱,笑意更加清寒。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尉天齐,那个尉天齐也可以不修边幅,但其体内蕴藏的能量绝不会让他露出这般神情。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尉天齐,因为他疲惫的眼神里,依旧满是坚定,不输天上的群星,也无愧青云榜首之名。
“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被称为梁哥的僧人看着他缓缓开口。
“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求到梁哥身上,你是我联系到的唯一在白马寺里任职过并且还敢来的人了。”尉天齐露出几分歉意的神色。
“不怪他们,二祖的事情引发了很多事,白马寺如今名存实亡,有些人想来也来不了,有些人甚至根本收不到你的消息。”梁哥语气淡淡的。
“我能来,是因为我虽在白马寺任过职,但论师承,其实属于大祖迦叶一系,你找我来应当不是为了说些闲话的吧?”
“我想询问一下,佛宗动手的时间。”尉天齐看向梁哥的眼睛。
梁哥也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
这是无比机密的事情,很多人都猜测佛宗要压向中洲,但具体的时间应当只有极高层次的佛宗内部人员才能知道。
这个消息的价值和影响都是无比巨大的。
“你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吗?”梁哥语气低沉。
“我知道。”尉天齐看着他,语气同样认真,“大是非只能看结果,但小对错却要看过程。”
“你要与我打机锋?”梁哥皱眉。
“不,我要求你。”尉天齐缓缓躬身。
夜风吹来,少年的腰更加弯了,但月色却把他的影子照的很远、很高。
“一周后,具体时间我不知晓,知晓也不能说。”梁哥缓缓开口,然后转身往荒原外走去。
“梁哥。”尉天齐直起身,“你能不能给我介绍几个二祖阿难座下如今还能活动的高僧?”
梁哥身影已经走远,只有平静的声音在荒原上飘荡。
“后日正午,往东三十里,有一座佛寺,名叫‘空明寺’。”
尉天齐对着梁哥消失的背影再次躬身行礼。
他知晓这简单的几句话,其实已经是这位中年僧人能做到的极限了,他有些庆幸自己还有这些朋友。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夜空,然后缓缓的捻下另一根金线。
少年好像在钓鱼,不过是向天空中覆盖苍穹的巨大法阵垂钓,钓的是藏在佛宗深处无法找到自己位置的故人,作为钓者,他富有耐心且无比专心。
他要做很大的事,他要做好一切准备。
。。。
空明寺又老又小,像是一座乡间野寺,寺庙里只有两个和尚,方丈是一个百十岁的老僧,另外的则是一个小沙弥,与尉天齐差不多的年纪,眉眼稚嫩单纯。
尉天齐到达时,正是斋饭,老方丈热情的让他入座,三人吃完斋饭,老方丈与小沙弥便回房午睡,让尉天齐自便就可。
尉天齐便如此站在了那并不高大的佛像下,正午时分,有人推门,五六个身穿袈裟的和尚走入了小小的空明寺。
他们都是中年人,虽然看起来修为都不错,地位也很高,但不知为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苦色。
尉天齐回过身,婆娑洲极致的日光落下,寺庙里横梁上落下的尘土都清晰可见。
僧人们抬头,看到一个安静沉默的少年,他背后是粗粝石块打造的佛像,他的身前是缕缕阳光,他看着他们,认真而宁静,佛韵悠长。
僧人走入殿内,双手合十行礼。
“见过尉公子。”
“诸位大师叫我天齐就好。”尉天齐双手合十还礼,动作自然。
这有些不对,因为他并非佛门中人,但此时也无人提出异议,为首的僧人只是淡淡的道:“我等听闻尉公子有事找我们?”
“是的,我从中洲远道而来,要在此处做些事情,首要是为了自己,次要也是为了天下。”尉天齐轻轻颔首。
“与我等何干?”僧人并不客气。
“因为我要做的事,或许能帮诸位在这个时节喘息一二,若是做得好,说不定还能帮到更多地因阿难尊者而受困的人。”尉天齐的语气很认真,他的眼神很坚定,此时阳光正好,他如神佛一般。
可神佛尚不能言出法随,你一少年又凭什么靠嘴说出这些大话呢?
所以僧人只是笑了笑。
“我要去一趟悬空寺。”尉天齐的声音在庙里回荡,这话好像惊动了什么幽灵,房梁的尘土窸窸窣窣的落下一片。
几个僧人都微微肃容,此时此刻的悬空寺是最容易上去的时候,因为它落在地上。
此时此刻的悬空寺也是最难上去的时候,因为佛宗前所未有的紧张。
很多人都认为,唐真可能是接下来十数年里最后一个受邀登上悬空寺的人,但今天另一个青年认真的表示自己也要上去。
显然,他应该是没有受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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