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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指铜供着
    起来吧,地上凉。庙里没什么好东西,就这碗还能盛点热水。”他指了指那只破铜碗,“你要是不嫌弃,就喝一口。

    林天站起来,腿有点麻。他走到供桌前,看见铜碗里果然盛着半碗水,水面上冒着淡淡的热气。

    “师父他问你一直在等我老和尚擦了擦手,把破布放到一边,伸手去摸那支蜡烛。

    “我在等一个人他说不一定是你。可你来了他抬起头,看着林天,眼神里有一种很平静的东西,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城破了?”他问。

    沈归点头。

    他没有问“怎么破的”,也没有问“死了多少人”,只是“嗯”了一声,像是在确认一个他早已知道的事实。

    “那就好。”老和尚笑了笑,“城不破,你也不会到这儿来。”

    沈归愣住:“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老和尚摆手,“人啊,不到山穷水尽,不会回头。”

    他说着,将蜡烛往供桌里侧推了推,让那一小团昏黄的光尽量不被门外的风卷走。庙门半掩着,外头是黑的,偶尔有火光映进来,一闪而过,像是远处还在烧。

    “喝吧。”老和尚说,“水要凉了。”

    沈归端起铜碗,碗沿粗糙,割得掌心微微发疼。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里晃了晃,那张脸苍白、疲惫,眼角还有没干的血痕。

    他仰头喝了一口。

    水并不热,只是比体温略高一点,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像一路烧到了心里。他忍不住咳了两声,胸腔里一阵刺痛。

    “伤得不轻。”老和尚说。

    “还没死。”沈归把碗放下,“死了就进不来了。”

    老和尚笑了笑:“你倒看得开。”

    “看不开又能怎样?”沈归靠着供桌坐下,“城破了,国也没了,我不过是个逃出来的败军之将,连坟都不敢有。”

    “败军之将?”老和尚重复了一遍,“你杀了多少人?”

    沈归沉默了一会儿:“记不清了。”

    “那你救过多少人?”

    “……没几个。”

    “你怎么知道?”老和尚慢悠悠地说,“你在城墙上挥刀的时候,底下的人只知道躲,他们不会记得你是谁,也不会记得你挡了多少箭。可只要有一个人因为你多活了一口气,你就不算白活。”

    沈归抬眼看他:“你认识我?”

    “不认识。”老和尚摇头,“可我认得你身上的味道。”

    “什么味道?”

    “血味。”老和尚说,“还有一点不甘心。”

    他说完,又笑了笑,那笑意却不怎么开心:“你知道这庙里原来供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个将军。”老和尚说,“当年守城的将军。”

    沈归愣了一下:“这里?”

    “嗯。”老和尚点头,“城破的那一天,他没跑。他把自己钉在城墙上,说要看着敌人进来。”

    沈归沉默。

    “后来呢?”他问。

    “后来啊……”老和尚看向那尊已经看不清面目的泥像,“后来敌人也没怎么动他。他们把他的尸体挂了三天,然后扔到乱葬岗。再后来,有人在这儿立了个庙,说是将军庙,其实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

    “你是他的……”

    “我?”老和尚指了指自己,“我只是个看庙的。”

    “你在等的人,”沈归忽然问,“是他?”

    “不是。”老和尚摇头,“他回不来了。”

    “那你在等谁?”

    “等一个像他的人。”老和尚说,“或者说,等一个还愿意守点什么的人。”

    他看着沈归:“你守过城。”

    “守了。”沈归说,“守到城破。”

    “那你还想守什么吗?”

    沈归怔住。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说“不想了”。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也不知道。”

    老和尚笑了:“不知道就好。”

    “为什么?”

    “知道的人,大多已经死了。”老和尚说,“不知道的人,还能活一活。”

    他说着,起身走到庙门口,伸手把半掩的门推得更开一些。外头的风一下子灌进来,烛火猛地晃了晃,险些熄灭。

    “你听。”老和尚说。

    沈归侧耳。

    远处隐约有喊杀声,有兵器相撞的声音,还有某种低沉的轰鸣,像是攻城车在撞城门。

    “已经破了。”沈归说,“还在打什么?”

    “打啊。”老和尚说,“总得有人打。”

    “为什么?”

    “因为有人不想跪着。”老和尚说,“你跪过吗?”

    沈归想起城破前的那一刻——

    城墙上的旗倒了,他的刀卷了口,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有人喊着“降吧”,有人已经丢下兵器往城下爬。他握着刀,指节发白,却不知道还能砍谁。

    后来,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他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再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跪。”沈归说,“我没机会。”

    “那你现在想跪吗?”老和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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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

    “那就起来。”老和尚说,“地上凉。”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一遍了。

    沈归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你一直在说这句话。”

    “因为你一直在往地上躺。”老和尚说,“人一躺下,就不想起来了。”

    “我不是躺。”沈归皱眉,“我是——”

    “你是累了。”老和尚替他说完,“累了可以歇,可别往地上躺。”

    他转身走回供桌前,从角落里摸出一根旧得发黄的布条,又从供桌底下翻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是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小瓶药。

    “你要干什么?”沈归问。

    “给你包扎一下。”老和尚说,“你要是死在我这儿,我还得挖坑埋你,怪累的。”

    “我自己来。”沈归伸手。

    “你手抖得像筛糠。”老和尚瞥了他一眼,“还是我来吧。”

    他动作不快,却很稳。解开沈归肩头的破甲时,血已经半干,伤口边缘泛着黑。老和尚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毒箭。”

    “嗯。”沈归说,“当时没顾上。”

    “你顾得上什么?”老和尚冷笑,“顾得上城,顾得上旗,顾得上别人,就是顾不上自己。”

    “我是将军。”沈归下意识地说。

    “将军也是人。”老和尚说,“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用布蘸了点水,小心地擦去伤口周围的血,动作很轻,却还是疼得沈归倒吸一口凉气。

    “忍着点。”老和尚说,“这药有点烈。”

    他打开小瓶,倒出一点黑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一股灼烧般的痛瞬间炸开,沈归忍不住抓住了供桌的边缘,指节发白。

    “你这是什么药?”他咬牙问。

    “庙里求来的。”老和尚说,“说是能治百病,其实也就勉强止血。”

    “你骗我。”

    “骗你干什么?”老和尚把布条缠上去,“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是想害你,根本用不着药。”

    沈归想了想,竟无法反驳。

    包扎完,老和尚把剩下的药塞到他手里:“拿着。”

    “给我?”

    “给你。”老和尚说,“你还得走。”

    “走?”沈归愣住,“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老和尚说,“别留在这儿。”

    “为什么?”

    “这儿是死人待的地方。”老和尚说,“你还没死。”

    他说着,走到那尊泥像前,伸手在泥像胸口轻轻拍了拍:“将军啊,你看,又有人来了。”

    泥像当然不会回答。

    可沈归却忽然觉得,那泥像的眼睛似乎动了动。

    “你在跟它说话?”他问。

    “跟它说,也跟你说。”老和尚说,“城破了,不是你的错。”

    “可我是守将。”沈归说,“城破了,我就是罪人。”

    “罪?”老和尚笑了,“那你说说,什么叫罪?”

    “我……”沈归张了张嘴,“我没守住城,让敌人进来,让百姓——”

    “你守城的时候,百姓在干什么?”老和尚问。

    “在逃。”沈归说,“有人在逃,有人在抢,有人跪在地上求神佛。”

    “那神佛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干。”

    “那你呢?”老和尚说,“你干了什么?”

    “我……”沈归想起那几天的血战,“我杀了很多人。”

    “你也杀了很多想杀他们的人。”老和尚说,“罪不罪的,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那些活着逃出去的人说了算。”

    那是谁说了算“时间老和尚说时间会把很多东西磨没了,只剩下一个名字。

    将军老和尚说或者逃兵。他看着沈归你想让别人怎么叫你我沈归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我不在乎。“你在乎老和尚说你要是不在乎,就不会跑到这儿来。

    我只是“你只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老和尚替他说完可惜啊这庙太小埋不下你。

    林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谁“我说了,我只是个看庙的。”老和尚说,“不过嘛,

    他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不过我也曾守过城。他说,“比你早很多年。

    林天愣住你是别猜老和尚摆手名字早就没人记得了。你守的城,也破了沈归问。“破了老和尚说那天的火,比你今天看到的还大。

    “我老和尚笑了笑我没跑。那你怎么“我被人抬出来的老和尚说他们说我已经死了,把我扔到乱葬岗。后来下了一场大雨,把我浇醒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儿,留了个疤。“你恨吗林天问恨谁老和尚说恨敌人?恨朝廷?恨那些跑得比谁都快的百姓,

    “恨自己林天说。老和尚看了他一眼你还年轻。“年轻才会恨沈归说老了就没力气了老了也会恨老和尚说只是换了个地方。

    哪儿梦里。老和尚说梦里城还在,旗还在,兄弟也还在。醒来一看,什么都没了。

    他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留在这儿吗,

    等一个人。林天说。嗯老和尚点头等一个像我当年那样的人。“然后告诉他老和尚看向他城破了不是结束。

    那是什么是开始老和尚说,开始学着,在没有城的地方,守住点什么。

    “守什么林天问。“守你觉得值得的东西老和尚说,“可以是一个人,可以是一句话,也可以是一口乞

    一口气“嗯。”老和尚说,“你现在还活着,就是因为你还有一口气不想咽。”

    “我只是……”沈归说,“我只是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那就先往有光的地方走。”老和尚说,“你看——”

    他抬手,指向庙门外。

    远处的火光还在跳动,偶尔有几缕被风卷得更高,像是在黑夜里撕开了几道口子。

    “那里在打仗。”沈归说。

    “那里在活着。”老和尚说,“有人在跑,有人在打,有人在哭,有人在笑。他们都在活。”

    “活成什么样?”沈归问,“活成死人?”

    “活成他们自己。”老和尚说,“你呢?你想活成谁?”

    “我……”沈归张了张嘴,“我只想活成一个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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