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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禅修斩腕
    残阳像被刀削过一样,斜斜挂在西山顶上,血红色的光透过破了洞的窗纸,洒在破旧的禅房里。

    佛像立在屋角,金身斑驳,右手齐腕而断,像是被人狠狠斩下,只留下一道丑陋的疤。

    林天老和尚抬头,看向那尊断手佛像,浑浊的眼睛里,映着一点金色的光。

    “我以前怕,现在不怕了。”他慢慢说。

    坐在对面的青年,沈归,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为什么?”沈归问。

    他一身半旧的青灰长衫,腰间却还习惯性地系着一条已经磨白的军带,那是他从军营里带出来的东西。人已经离开沙场,魂还没走干净。

    老和尚轻轻笑了笑,伸手,掌心粗糙,拍了拍佛像的断手断面。

    “因为我已经活成了我自己。”

    指节在冰冷的金漆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它少了一只手,就不是佛了吗?”

    沈归抬眼,看着那尊佛像。

    佛像眉眼低垂,慈悲依旧,仿佛从来没有因为少了一只手而有过一丝怨怼。

    “……还是。”沈归低声道。

    “那你少了一点别人眼中的‘体面’,就不是沈归了吗?”

    这句话不重,却像一块石头,从高处丢进深井,咚的一声,砸得人心口发闷。

    沈归怔住。

    他想说“当然不是”,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体面。

    这个词,这些年一直像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捆着他。

    将军面前的体面——败了仗,他自请军法,却被一句“留着有用”挡了回来;

    朝堂上的体面——同僚的目光像刀子,在他背后割出一道道看不见的血痕;

    父亲坟前的体面——那块墓碑上刻着“忠烈”,他却只能跪在泥里,说不清自己是逃兵,还是英雄。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可老和尚轻轻一句话,就把他的底撕开了。

    老和尚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你想为谁而活?”

    他慢慢问。

    “为将军?为皇帝?为你死去的父亲?还是为那些你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百姓?”

    沈归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杯沿在他掌心压出一道浅痕。

    “他们……都需要人去守。”沈归说。

    声音不高,却很坚定。

    守家国。

    守营旗。

    守那些倒在沙场上、再也回不了家的战友。

    守记忆里那座已经被战火烧成灰的小村子,守父亲粗糙的手掌,守母亲最后一次塞到他手里的那块干硬的饼。

    他一直觉得,这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老和尚却只是看着他,慢慢问了一句:

    “那谁来守你?”

    这句话,像一根针,又细又尖,悄无声息地扎进他心里。

    守家国,守营旗,守战友,守记忆里的家乡。

    可从来没人问过——

    谁来守他。

    沈归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晃出杯沿,落在案几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忽然想起很多画面。

    想起第一次上战场,他握着枪,手心全是汗,却还是咬牙站在最前面;

    想起那次兵败,他背着受伤的副将在雨里跑了一夜,副将在他背上断了气,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他却不敢停;

    想起回到京城,站在金銮殿上,听着皇帝冷冷地说“功过相抵”,他明明该被处死,却被丢到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县城,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闲官”。

    所有人都在说——

    “沈将军要为天下守着。”

    “沈家世代忠良,不能倒。”

    “你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一句:

    “你累不累?”

    “你怕不怕?”

    “你想不想,只是做你自己?”

    佛像静静地立在那里,少了一只手,却仍旧慈悲。

    老和尚收回手,合十,缓缓道:

    “佛少了一只手,还是佛。”

    “你少了别人眼中的体面,也还是沈归。”

    “你守得住天下,守得住别人,却守不住你自己,那你这一辈子,究竟在守什么?”

    沈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手,握过枪,也握过笔;沾过血,也写过家书。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大义”而活。

    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人牵线的木偶——线在别人手里,他只能按照别人的意愿,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和尚没有逼他,只是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

    “你可以继续守。”老和尚淡淡道,“但你要先问清楚——”

    “你是在为他们守,还是在为自己心里的那个‘沈归’守?”

    “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守的,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你还守得住吗?”

    屋外,远处传来一声鸦啼,凄厉而冷。

    沈归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那句话。

    “归儿,记住,守住心,比守住城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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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他不懂,只当是父亲病中的胡话。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心若失守,城再坚,又有什么用?

    他抬起头,看向那尊断手佛像。

    佛像仍旧眉眼低垂,仿佛在笑,又仿佛只是平静地看着众生。

    少了一只手,它还是佛。

    那他呢?

    少了将军的信任,少了朝堂的认可,少了别人眼中的“体面”,他还是不是沈归?

    “大师。”沈归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

    他顿了顿,终于一字一顿道:

    “我想先,守一守我自己。”

    老和尚抬眼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那,”他轻声道,“从今天起,你才算真正上了战场。”

    沈归怔住。

    “守自己,”老和尚说,“比守天下难多了。”

    夕阳彻底沉下去,禅房里渐渐暗了下来。

    佛像在昏暗中静静伫立,断手的轮廓显得不再那么刺眼,反而多了一点残缺的柔和。

    沈归慢慢握紧了自己的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可以继续去守家国,守营旗,守那些需要他的人。

    但这一次——

    他要先为自己而守。

    为那个在沙场上发抖却仍然举枪的少年。

    为那个在金銮殿上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仍挺直脊背的将军。

    为那个,从来没人问过“你累不累”的沈归。

    他忽然觉得,胸口那块压了许多年的石头,轻了一点。

    不是消失了,只是不再那么重了。

    “多谢大师。”他站起身,朝老和尚深深一揖。

    老和尚合十回礼。

    “路还长。”他说,“记住——”

    “守得住自己,才能守得住你想守的一切。”

    沈归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推开了禅房的门。

    门外,夜色已至,星光稀疏。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风很冷,却也很清醒。

    他知道,前面的路不会好走。

    可这一次——

    他是为自己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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