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窗棂时,顾修然的睫毛先颤了颤。
    郑灵萱正替他拢被角的手顿住,指腹擦过他眉骨那道淡疤——那是前日在驿站替她挡飞镖留下的。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山洞里,他也是这样替她挡毒箭,当时他还被书写术操控着,伤口渗着黑血却仍在笑:"主子别怕,修然在。"
    "阿萱。"
    低哑的嗓音惊得她指尖一跳。
    顾修然已经醒了,眼尾还沾着晨起的薄红,却定定望着她,像要把她看进骨缝里。
    林婉儿的药箱"咔嗒"一声落在圆桌。
    医首素白的指尖抵着脉门,声音里带着点医者特有的冷静:"最后一道残印已除。"她解开顾修然腕间的银镯,露出底下淡青的血管,"现在你体内流转的,是自己的气血。"
    郑灵萱的呼吸轻了些。
    这三年来,她跟着林婉儿翻遍《九曜医经》,用寒玉针挑过七次残印,每次他疼得汗湿中衣,却始终攥着她的手说"不疼"。
    此刻听着林婉儿的话,她喉间泛起甜润的热意,像含了颗化不开的蜜。
    "那你呢?"
    顾修然突然开口。
    他坐起身,床幔被带起一阵风,吹得她鬓边碎发乱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颈间——那里挂着块羊脂玉符,是原初书斋历代执笔者的信物,刻着"命由我书"四个篆字。
    "你还是那个必须掌控一切的作者吗?"他问得很慢,像是怕惊着她,"阿萱,我不再是被写之人了。"他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指腹有常年握剑的薄茧,"可你呢?"
    郑灵萱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光。
    那光不是从前的顺从,不是隐忍的爱慕,是鲜活的、带着刺的,像破土而出的竹。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在书院黑板上写的那行字:"这次,换我与你共写。"
    她伸手取下玉符,温度还带着她心口的余温。
    递到他掌心时,他的指节微微发颤。
    "现在,轮到你问我——"她望着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要不要改我的命。"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马如龙掀帘而入时,玄色锦袍还沾着晨露。
    他甩下卷着密信的竹筒,铜扣"当啷"撞在案上:"伪命师要在万人共写会动手。"他指节叩了叩信笺上的血印,"他们想借百姓执念重启命簿虚影,用七州人的愿力当燃料。"
    郑灵萱的指尖在玉符上摩挲。
    苏瑶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她抱着一叠竹简写本,发间的木簪晃得人眼晕:"我拟了《反书令》十三条。"她翻开最上面一卷,墨迹未干,"凡用言词蛊惑、香药迷魂、梦境操控者,按新律重惩。"
    "批了。"郑灵萱拿过朱笔,在"亲巡七州"四个字上重重画了圈。
    她转头看向顾修然,他正把玉符系在自己腕间,银镯与玉符相碰,发出清响,"我们去走访每一座被书写压迫的村落。"
    第一站是青禾村。
    村妇跪在田埂上,粗布裙角沾着泥。
    她拽住郑灵萱的衣袖,指甲缝里还嵌着稻壳:"我家狗蛋被伪命师骗了,签了什么'天命契'。"她抹了把泪,指向村口老槐树下的少年,"现在他整宿整宿诵经,说要'净化世间不洁'。"
    顾修然先一步走过去。
    他蹲在少年面前,替他理了理被汗水黏在额角的碎发:"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少年浑身发抖,眼尾红得像要滴血。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突然抓住顾修然的手:"我想...放牛。"他哭出声,"我想每天跟着大黄去后山,看它啃草,看云飘。"
    郑灵萱摸出随身携带的狼毫。
    契约是张泛黄的皮纸,边角绣着吞魂蟒纹。
    她蘸了蘸顾修然递来的朱砂,在背面写下:"此人命格:牧童。
    愿其所求,不过一头牛,一片田。"
    墨迹刚落,皮纸突然腾起金焰。
    少年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望着自己的手,又望向远处吃草的老黄狗,突然咧嘴笑了——那笑带着孩童般的天真,是被书写术禁锢三年后,终于属于自己的表情。
    暮色漫上山头时,李小红的影子掠过归墟旧道的断碑。
    她的夜行衣沾着草屑,腰间短刀还带着祭坛的焦味。
    黑影留下的青铜残印在她怀里发烫,顺着衣襟烙出个暗红的印子。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旧道,她听见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像极了那日祭坛里的吟唱。
    "影卫。"她对着风低喝一声,腰间的响箭"嗖"地冲上天空,在暮色里炸开幽蓝的光,"归墟旧道,有情况。"李小红的短刀割开最后一道藤蔓时,归墟旧道的雾气突然凝成青灰色。
    她的后颈泛起凉意——那铁链拖地的声响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介于叹息与吟唱之间的呜咽,像极了当年原初书斋焚毁时,被碾碎的命簿残页在哭。
    "谁在那儿?"她低喝一声,脚尖点地跃上断碑。
    月光从云隙漏下,照见道深处立着个半透明的身影:玄色官袍上锈迹斑斑,腰间玉牌刻着"监正"二字,面容却像被水洗过的墨迹,模糊得辨不清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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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代执笔..."李小红的呼吸骤紧。
    三年前她翻看过书斋密档,初代执笔者因过度干预命格被反噬,魂魄本该随命簿灰飞。
    可眼前这团残魂周身缠着金红两色光丝——金色是命簿残念,红色...分明是万人共写会时百姓的愿力。
    "重建秩序..."残魂的声音像破风箱,"书写术本是定盘星,你们却要掀翻棋盘..."它抬手,李小红怀里的青铜残印突然暴起,"交出归墟钥匙,我便饶你..."
    "影卫死士,从无钥匙可交。"李小红反手抽出腰间响箭,指尖在箭尾刻着的"急"字上一按。
    响箭划破夜空的刹那,她看见残魂
    归墟旧道的动静传到青禾镇时,郑灵萱正替顾修然系外袍的盘扣。
    听见李小红的传信,她的手指顿了顿,抬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想去祭台?"
    "周年祭是伪命师最恨的日子。"她将最后一粒盘扣系紧,"他们怕百姓记得,自己曾亲手撕过命簿。"
    顾修然握住她的手,腕间羊脂玉符贴着她掌心:"这次,我站你左边。"
    祭台设在原初书斋遗址上。
    当郑灵萱牵着顾修然的手登台时,台下七州百姓的目光像浪潮般涌来——有老妇举着被撕碎的"天命契",有少年抱着他的老黄狗,有村童举着用树枝在地上画的"我"字。
    "有人说,我该重掌命簿。"郑灵萱的声音裹着风,撞进每一道期待的目光里,"可我要说——"她转身看向顾修然,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命不该有主!"
    台下泛起细碎的抽噎。
    顾修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腹的薄茧蹭过她掌心:"你从前总说,执笔人要替天下人写命。"他的声音比她低些,却带着穿破云层的力量,"可我想说,真正的命,写在眼里,不在天上。"
    郑灵萱接过随从递来的狼毫。
    笔锋悬在黄绢上时,她听见台下孩童脆生生的问:"姐姐要写什么?"
    "写一个人。"她望着顾修然,"写他生于乱世,历劫归来,所爱非虚,所信非命——"笔锋落下,墨汁在绢上绽成花,"此生命,由他自书,我仅共写。"
    "我命由我!"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
    接着是老妇的哽咽:"不由天!"少年的吼:"不由命!"最后千万个声音汇成洪流,震得祭台四角的烛火都在晃。
    百姓们摸出怀里的笔——有农人的木签,有绣娘的银针,有书生的狼毫——在各自的衣襟、帕子、甚至手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我命由我,不由天。"
    顾修然望着这场景,喉结动了动。
    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玉符在月光下泛着暖光:"他们写的不是字,是活着的底气。"
    话音未落,天际忽现一道极光。
    青蓝与金红交织的光带里,原初书斋的残影缓缓浮现——飞檐上的铜铃无风自响,写满命格的竹简在虚空中飘,像被谁翻了无数遍的旧书。
    "第489次修正启动。"一道模糊的女声混在风里,"目标:确认'共写者联盟'是否可持续。"
    极光深处,一座新书斋的轮廓渐渐清晰。
    门匾上没有字,只刻着两枚交叠的玉符——一枚是"命由我书",一枚...是顾修然腕间那枚,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纹,像被谁小心补过。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现代出租屋。
    落灰的电脑突然亮起,屏幕上的文档标题缓缓变化:《武侠之御姐快穿·终章》——作者栏里,"郑灵萱"三个字后面,多了个"&顾修然"。
    光标跳至末行,自动打出一行字:"这次,我们一起回家。"
    极光散去是在三日后。
    郑灵萱站在梅园外,望着满树红梅无风自颤。
    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其中一片沾着淡墨——像是谁匆忙间写了半笔,又被风揉碎了。
    顾修然的手覆上她的肩:"要进去看看?"
    她摇头,目光却凝在梅枝最顶端。
    那里有朵未开的花苞,花萼间隐约露出点青——像极了归墟旧道那团残魂消散前,最后一声破碎的呢喃:"原来...自由真的能活..."
    风突然大了些。
    梅树抖了抖,有细碎的声响从园里传来,像是谁放下了一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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