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青州城十日之后,驼队继续启程。
这一次驼队包了五艘大船,改走水路。
船队沿西南大运河顺流而下,直入长河,入河后再顺流直入中原大运河一路向南就能到金陵城。
上了船,那就不如在陆地上一般方便了,众人只能分散开。
打头的一艘大船是给张统和手下军士们准备的,张副将亲自跟船,为整个船队开路。
第二艘船上是藏海大师师徒和驼队的财货,哈布会长亲自带着驼队的伙计、护卫和张统手下的军卒跟着。
第三艘船是王琦带着戏班和艺人们。此外就是赵小牛和潘人武父子,还有专门负责记录怒爷故事的驼队伙计。
剩下的两艘船上全是军马和骆驼,军马和骆驼分开装,各自装了一船,都分配了伙计、护卫和军士看守。
张统和手下军士们全都是西北人和北地人、旱鸭子居多,对于水战实在是有些陌生,不过好在没人晕船。
藏海大师在青州城住了十日,这才感觉自己终于算是回到了大梁,之前的疲累和惊吓也终于都算是缓和的差不多了。
最主要的是远离了那怒爷,藏海大师也终于算是回到了每日吃斋念佛的平淡日子。
然而还不等这份宁静持续太久,藏海大师就发现——自己实在是高兴的太早了。
一曲《百鸟朝凤》,吹的两岸飞鸟鸣叫不断、绕船盘翔,招蝶引鹊、鸦群环绕。更有那胆子大的雀鸟直接停在王琦的肩头,王琦吹吹停停,那鸟儿也就啾啾鸣鸣,居然完全和上了《百鸟朝凤》的曲子。
“唢呐一响,非生即死、非喜即悲,一支唢呐从生吹到死。这《百鸟朝凤》,婚丧嫁娶皆可吹奏。倘若是引来了乌鸦,那其实是好事,乌鸦叫声虽然不好听,但是其羽毛极其漂亮华丽,是凤种的神鸟。只是要注意,这曲子只可吹给那有福有德之人。明白没?”王琦放下唢呐,随意地挥了挥手,围在大船周围的鸟群和蝶群这才绕船三周之后纷纷飞走:“你们若是能吹奏到我这个程度,能引得禽鸟飞鸣,才算是练成了。”
艺人们这个汗啊……。
祖师爷爷,您老人家的这个标准实在是太高了一些,我们这群不孝子孙努力便是,相信总有那么一两个争气的能达到您老人家的要求。
还有,乌鸦是神鸟我们是知道的,但是您说乌鸦的羽毛极其漂亮华丽?乌鸦不就是黑的吗?咋个漂亮华丽法?
“今日,我就再给你们说一出新戏。这次这出戏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戏名叫做《西厢记》。”王琦往椅子里一坐,边上的潘人武立刻递上茶水:“这一路上,你们要是能把这出《西厢记》排演好了。等到了金陵城,我就再给你们讲几出新戏。”
“您老人家请讲!”
艺人们立刻打起精神,备好了纸笔……。
跟在祖师爷爷身边是幸福的、快乐的、繁忙的,大家伙只恨自己不能如同那孙大圣和哪吒三太子一般生出三头六臂。
《白蛇传》的本子才赐下来几天啊?又有新戏又赐下来了……。
忙不过来,真的是忙不过来啊……。
戏船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前后其他四艘船的注意。
张统看的心痒,那《封神榜》自己可漏听了好几段呢……。现如今老爷子又给那些艺人们教排新戏,不过去看看可实在是有点忍不住。
干脆把头船的事务交代给了手下百夫长,领着几个亲兵去戏船找王琦聊天打屁蹭茶喝。
藏海大师自从上了船,就自闭一般将自己反锁在船舱里面深居简出,每日的斋饭都是派慧宗或者是慧衍出来取;对尼布拉则是见也不见,更不许他进自己的船舱。
甚至于还在菩提寺的时候就干脆收了慧宗、慧衍为自己的正式弟子,尼布拉依旧就只是个连剃度都不曾有的记名弟子。
然而尼布拉依旧一如既往地事师如事父,不曾有半分抱怨。
藏海大师唤他他便去,不唤他他就在自己的船舱里安心看经参禅。
船上众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都有些替尼布拉感觉有些不值。
尼布拉师父这么好的弟子哪里去找?
那藏海大师偏偏就看不上人家。
人家为了救你杀了几个贼人反倒成了人家的不是了?在你藏海大师眼里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这不真就成了那肉眼凡胎的唐三藏了吗?
不,简直比那唐三藏还不如!
按理来说,和高僧大德同乘一船应该感觉心阔神明、气爽舒泰才对,然而现实中却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哈布会长只觉得自己所在的这艘船上的气氛实在是压抑的令人心烦,整艘船全都暮气沉沉。
哈布会长拉过李晖好一顿叮嘱,又对随船的那位百夫长好一番拜托,干脆自己也去了戏船。
张统和哈布会长几乎是同时登船的,刚一登船就看到一个年轻人双手捧着一幅画卷跪在怒老爷子面前。
那年轻人大家伙都认识,是个跟队的画师,叫吴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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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轻人平时不言不语的,就只是在边上看着,看够了就回自己的住处去画画。不过一直都对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不满意,那画稿撕扯的遍地都是。
没想到这年轻人此时居然会举了一幅画作在怒爷面前跪下了。
这种举动,分明是在求他老人家指点了。
“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跪。”王琦本来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给艺人们讲《西厢记》,结果刚刚歇下来,这年轻人居然就举着自己的画作直挺挺往自己面前一跪。
这一手偷袭多少叫隐士大人有些措手不及了。
吴若林赶紧站了起来,但是双手依旧捧着那幅画,脸上的神色紧张到不行。
“你看看你紧张的那个样子。”王琦伸手接过那幅画,平铺在一旁的桌子上:“干嘛?我吃人啊?”
“我、我、我……。”吴若林开口了。
这一开口就给大家说愣了。
怪不得这小伙子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原来是个结巴?
偏偏这吴若林越结巴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结巴,到了最后憋的脸红脖子粗、也没我出个下文来。
“这幅画是你画的,然后请我来给品评品评的是吧?”王琦很容易就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吴若林想要张嘴说话,最终却是连半个字都没说出来,只能红着脸连连点头,最后憋出来一个重重地:“嗯!”
“看就看呗,瞧你紧张的那个样。”王琦哈哈一笑。
众人也立刻纷纷围拢过来,一起向那幅画看去。
只见那画上画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长须老者,那老者左手牛扇骨、右手御子板、腰间还别了一副竹板,正在大街之上旁若无人地踏步前行。
老者慈眉善目、面带笑容、神态轻松,身姿肆意,显现的是一副边走边唱地姿态,只看上那么一眼,就令人觉得心生喜悦、身心放松。
老者身边跟着个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的童子,那童子双手中平捧了一面大锣,锣中有着几枚铜钱。那童子的关注点却并不在那锣中铜钱,全部的心思都在前边的老者身上,紧紧地跟着老者亦步亦趋。
童子身后则是好大的一群人。
那些人里有个空着双手的汉子,那汉子微微弓着腰,伸出双手似乎是想要护住那捧着锣的童子怕他跌倒,眼睛却也盯在那老者身上,脚下亦是紧紧跟随。
还有一个独臂的年轻汉子,那汉子只剩了一条左臂,手中小心地提着一个茶壶,面上却全是欢喜之色,亦是紧紧地跟随着那老者。
还有两名执着纸笔、驼队伙计打扮的人。一人正在凝眉奋笔疾书,另一人一边手中不停笔地记着什么,一边偏过头去前一人所记的内容,似乎是在看两人所记的东西是否一致。
再然后就是各色手捧乐器的艺人、呼朋唤友的路人,但是全都紧紧跟着最前面的那名老者行走。内中有期待、有欣喜、甚至还有一个略显愁眉苦脸的长笛艺人,当真是众生百态、百相,纷纷跃然于纸上,端的是栩栩如生。
——啊呀!最前面那个不就是艾克先生您吗?画的真棒啊!
——是啊,这也太像了。这小子厉害啊!
“这不就是怒老爷子吗?还有潘人武兄弟和小虎子!还有我呢!”赵小牛立刻发出一声惊叹:“戏班的各位也都有。这画的可太像了!就没见过画的这么好的,简直跟活的一样啊!”
“你们看!那个抱着笛子愁眉苦脸的不就是马三哥吗?他学不来祖……。他学不来老爷子的手艺,给他愁的呦!”
“是啊!是啊!这也太像了,简直就像是把马老三给直接拍画里的一样。”
“什么就把我拍画里了?”长笛乐师马老三不高兴了:“不是,小吴啊,你能不能把我画的跟大家伙一样喜庆点?干嘛非要画我的糗样?”
“还有杜姐姐呢,那个抱着琵琶的就是。就连姿势都是一模一样呢!琵琶上的那块伤都给画出来了。”
“还有、还有,这是万春楼的桃儿姑娘,这份恭敬的神态简直都给画活了!”
“啧啧啧!你小子平日里没少去万春楼吧?”
……
众人围着这幅画好一顿讨论。
张统盯着那幅画看了半天,最终一拍吴若林的肩膀:“好!画的好!我就记得我那天也在来的,这画上果然也有我!大家看看!大家伙看看!那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青袍人就是本将军!好家伙,画的神了啊!”
吴若林被张副将这一巴掌拍的好悬没一屁股坐地上……。
哈布会长看的直流眼泪:“哎呀!居然没我!这怎么能没有我呢?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画的真不错!”王琦伸手一比大拇指:“不过这画叫什么名字呢?你咋没给这画命名呢?”
吴若林憋红了脸:“我……,您、您看……,我……。”
“等我看过之后想要我给这个画命个名?”
“对!”
“那可不行,你自己的画,你来命名。”
“我、我、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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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你想命什么名字都行。赶紧的,大家伙等着呢!”
王琦这一喊,立刻就有人拿来了笔墨。
吴若林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这幅画作的留白处写上了名字——祖师行演图。
众人一看这个名字,登时就有些愣了。
祖师爷爷他老人家可是不喜欢别人这么喊他的,如今你却给这幅画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名字差了点意思。”王琦盯着这幅画看了看:“得改。”
众人纷纷叹息一声……。
果然,祖师爷爷他老人家不高兴了。
下一秒,王琦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茶壶,将那茶壶中剩下的茶水全都往那“祖师”两字上面一倒。
“祖师”两个字墨迹未干,被茶水这么一泼,瞬间就没了。那些茶水裹着被化开的墨水,阴满了大半张画卷,就连画上王琦的面目都给模糊掉了。
所有人全都暗叹可惜。
祖师爷爷果然是生气了啊……。
“哎呀!老爷子!老爷子!您这是何必啊?”哈布会长在边上看的简直捶胸顿足。
吴若林更是面若死灰,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当着众人的面直淌眼泪
自己果然惹得祖师爷爷不高兴了……。
“哭什么?”王琦拿起那张画抖了抖,然后再次往桌子上一铺:“这画不是还好好的吗?”
吴若林和众人立刻围过去看那幅画。
“祖师”两个字没了,原本在“祖师”两个字的地方就像是开了一片天光,天光之下街巷井然。
祖师爷的面目笼罩在这一片天光之下,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是那神情犹在、神态亦然。没有了明确的祖师爷面容之后,画上的祖师爷爷反而显得更真实了,看着祖师爷爷的面容就仿若是看着自己、看着这全天下的芸芸众生一般。
化开的墨色反而变成了一层若有若无地薄雾,那薄雾看着像是街面上的光尘,也像是天光之下逐渐散开的晨气。
剩下的“行演图”三个字也沾了水汽,看起来有些虚,然而这三个字却因此而活了,就像是在跟着画上的祖师爷一起演艺一般。
整幅画居然变得更真实、更接地气,甚至于隐隐有了那么一丝丝难以捉摸的仙气……。
“这!”众人一时间看的呆了。
如果说之前吴若林画出来的效果是“有心有意的活”,那么此时的这幅画就是“囊括天下众生的大”。
“还是差点意思。”王琦咂巴咂巴嘴,拿起毛笔在那画作之上写下了几句话——仙佛神圣皆为假,世俗红尘才是真。持身需得心意正,自会喜乐无忧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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