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皇宫内。
皇帝的寝殿中,药香浓郁,还混杂着一种沉闷的气氛。
皇帝半靠在龙榻上,闭目养神,眼下是浓重的乌青。
断腿的疼痛日夜折磨,让他难以安眠,脾气也愈发暴躁易怒。
大太监脚步极轻地走进来,小心翼翼禀报:“皇上,沈明彩求见。”
皇帝眼也不睁,眉头皱起:“她怎么又来了?”
“回皇上,您忘了?前些日子她出宫时,您曾赐她一块令牌,许她可凭此令牌求见,奴才看她拿着令牌,便来通传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眼神阴鸷:“她求见朕,所为何事?”
“她没说,但外头有传闻,说勇信侯前两日开了祠堂,与沈明彩断亲,还将夫人范氏休弃。”
“范阁老为此大发雷霆,这些时日联络了不少御史,正打算弹劾勇信侯宠妾灭妻、德行有亏呢。”
皇帝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勇信侯……竟然能做到这一步,倒是出乎朕的预料,看来将他逼到极致,他就豁得出去。”
“不过,不妨碍再试勇信侯一次,若当真对自己的亲骨肉也狠心绝情,那朕沈明彩对朕来说,也就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一个被家族除名,连亲生父亲都要与她划清界限的女子,还有什么价值去宁王府做眼线?
宁王又不是傻子。
皇帝闭上眼,语气漠然:“将朕赐她的令牌收回来,要让她带着伤离开,不必留情。”
“是。”大太监躬身退出。
殿外,沈明彩正满心期盼地等着。
她今日特意打扮过,穿了一身崭新的裙装。
虽从勇信侯府断亲,但离开之前,她和母亲几乎将勇信侯府的私库搬空了。
如今正借住在范家的大宅里,范阁老说了,让她和母亲放心留下来。
沈明彩只等着被皇帝赐婚给宁王,然后带着母亲一同前往幽州去。
但皇帝迟迟没有消息和动作,故而她不得不主动来问问。
看见大太监出来,她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快步迎上:“公公,皇上是不是要召见我了?”
勇信侯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她必须紧紧抓住皇上这根稻草。
然而,大太监脸上却没了往日的客气,脸上竟带着一丝鄙夷。
“沈姑娘,皇上龙体不适,需要静养,没空见你。”
沈明彩笑容一僵:“方才我还看见吏部的大人从里面出来呢。”
大太监马上哟了一声。
“沈姑娘好大的口气,都敢跟朝廷命官相比了?”
“不敢……公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咱家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大太监拔高声调,“皇上见朝中大人,那是为了国事,难道还要为了你,强撑病体?”
沈明彩脸色苍白。
只听大太监又是一声冷笑:“皇上当初赐你令牌,是看你伶俐懂事,以为你知晓进退,没想到沈姑娘这般不知礼数,屡次打扰皇上休养,实在令人失望。”
“来人!”他呵道。
两名御林军应声上前。
“皇上有令,收回沈明彩手中令牌,自今日起,未经传召,不得再入宫门半步。”
“什么?”沈明彩脸色大变,下意识攥紧袖中令牌,“公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想向皇上当面解释。”
大太监不耐地挥手:“拿下。”
御林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沈明彩,毫不客气地从她袖中拿走宫令。
沈明彩焦急了,不断挣扎。
“那是皇上给我的,你们凭什么拿走,我要见皇上!皇上!”
她的声音在寝宫外显得格外刺耳。
大太监脸色一沉:“放肆,胆敢在皇上寝宫前大呼小叫,惊扰圣驾,来人,拖下去,廷杖四十,以儆效尤!”
沈明彩大惊失色,正要辩解几句,可御林军哪容她分说,直接将她拖到一旁,按在长凳上。
板子落下,结结实实。
“啊!”
凄厉的惨叫瞬间响彻宫道。
四十杖,虽不至于要命,却足够让人皮开肉绽,痛入骨髓。
沈明彩起初还能哀嚎求饶,到后来,只剩气若游丝的呻吟。
行刑完毕,似是还不够,贤妃那边又派人来送羹汤,看见沈明彩,宫女见风使舵,找了个不敬的理由,就上前掌嘴。
巴掌落在沈明彩的脸上,打得砰砰作响,大太监就这么瞧着,很是纵容。
皇上说了,要让沈明彩满身是伤的离宫。
等到沈明彩被扔出皇城的时候,那等在外头的范家马车车夫见状,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只见沈明彩趴在地上,宫装后背洇开大片血污,脸颊因挣扎和掌掴红肿不堪。
发髻散乱,珠钗掉落,整个人狼狈的还不如街边的乞丐。
丫鬟和车夫一起手忙脚乱地将她抬上马车,匆匆赶回范府。
勇信侯夫人范氏早已等在府门前,本以为能等到好信儿,一见女儿这般模样被抬回来,吓得几乎晕厥。
“我的彩儿!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
她扑上去,看着女儿惨白的脸,心如刀绞。
沈明彩已经神志不清,只喃喃重复:“皇上……不要打我了……我知道错了……”
范氏又惊又怒:“皇上为何这么打人?定然是勇信侯说了些偏颇的话,让皇上误会了,彩儿别怕,娘这就让太叔父进宫求皇上。”
她正要命人备车,院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范阁老带着自己的儿子和一群仆从走了进来。
“太叔父,您可来了,彩儿她……”
不等范氏诉说委屈,范阁老当即冷冰冰下令:“你们母女,即刻搬出范府。”
范氏错愕:“您说什么?是您将我们从沈家接回来的!您分明说过,我是范家的女儿,范家不会让我和我的女儿受委屈!为什么现在又要赶我们走?”
范阁老负手而立,眼神冷漠。
“今非昔比,接你们进来时,你女儿是受皇上赏识的女官,虽被沈家除名,却或许另有前程,可现在呢?”
他瞥了一眼昏迷的沈明彩,眼中尽是嫌恶:“皇上的态度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收回令牌,当众责打,驱逐出宫,被皇上这么厌弃,你还奢望本家收留你们?”
他顿了顿,语气更厉:“我没怪你教女无方,给本家丢人现眼,已算是念在亲戚一场。”
“赶紧带着你的好女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范家,容不下你们这等祸患!”
说罢,他拂袖转身:“来人!将她们扔出去,从今日起,不许她们再踏入范府半步!”
“太叔父!您不能这样!我们无处可去了啊!”范氏扑上去想抓住他的衣袖,却被范家仆人毫不留情地推开。
她带来的箱笼细软,连同从沈家带出的钱财,都被范家扣留。
唯独她和沈明彩被扔了出来。
范氏拍打着紧闭的朱红大门,哭喊叫骂,却只换来严厉的驱赶声。
周围聚集了许多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范氏脸色苍白至极,看着一旁昏迷不醒的沈明彩,心中的绝望几乎灭顶。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一步做错了!
难道她真的要跟女儿无家可归吗?
这一瞬间,范氏心中萌生悔意,如果听儿子的,留在勇信侯府,不至于无家可归。
现在回南疆去,娘家也不知还会不会收留她和女儿。
渐渐地,范氏心头升起对勇信侯的怨恨。
若不是他,她们母女俩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她缓缓擦去脸上的眼泪,心想,她还知道一些关于勇信侯的秘密,皇上或许能看在她主动交代这个秘密的份上,给她和沈明彩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