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深夜,我正半睡半醒地靠在椅子上,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
脚步声,很多人,而且很急。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王胖子、刘瘦子、花蕊也都警觉地坐起来了。
"砰!"
门被粗暴地推开,进来六个穿制服的人,个个面色阴沉。
为首的还是那个瘦高个,但这次他连温和的假笑都没有了。
"根据工作需要,实行分别管理。"他的声音没有温度。
"林天锋,跟我们走。"
"什么?"王胖子蹭地跳起来,"凭什么分开?我们又没犯罪!"
"执行指令。"瘦高个一挥手,两个人立刻上前。
"别碰我老大!"王胖子挡在我前面,瞪着眼。
"要带走他,先踩过我!"
"胖子!"我拉住他,"别冲动。"
"老大,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的!"王胖子的眼睛红了。
"不能让他们把你带走!"
刘瘦子也站起来,虽然没说话,但紧握的拳头说明了一切。
花蕊咬着嘴唇,眼里含着泪。
看着兄弟们这样,我心里疼得厉害。
"听话。"我拍拍王胖子的肩膀,"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彼此。''
''等我回来。"
"老大..."王胖子的声音都哽咽了。
我主动朝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王胖子压抑的哭声,刘瘦子的叹息,还有花蕊啜泣的声音。
每一声都扎在心上,但我不能回头。
他们把我带到五楼,这里我从没来过。
走廊很长,两边都是铁门,门上都有小窗口。
空气里有股霉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最后他们把我推进最里面的一间房。
房间不大,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头顶一个白炽灯泡。
墙上什么都没有,连瓷砖都是灰色的,看着就压抑。
典型的审讯室。
我在椅子上坐下,等着看他们要派谁来折磨我。
是张处长?还是更狠的角色?
反正来者不善就对了。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门开了。
看到进来的人,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
进来的是表叔许九州。
但这个表叔跟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瘦了,瘦得脸都凹进去了。
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的皱纹很深。
走路的时候微微佝偻着背,扛着什么重东西一样。
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看起来寒酸得很。
手里提着个老式的军绿色保温瓶,还拿着两个搪瓷杯,那种白底蓝边的,估计用了十几年了。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什么东西,但很快就藏起来了。
"表叔?"我站起来,声音都变了。
"您怎么来了?"
他没回答,走到桌子对面坐下,动作很慢,真正的老人一样。
然后他开始倒茶。
动作很仔细,很轻,就像在做什么神圣的事情。
茶水是黑乎乎的,一股苦味飘过来,闻着就皱眉。
"喝吧。"他把一杯推给我,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接过杯子,茶烫得要命,苦得要命,但莫名其妙地,眼眶有点热。
这茶,我小时候喝过无数次。
表叔自己也端起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然后微微皱眉。
显然,这茶对他来说也不好喝。
我们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
房间里只有偶尔喝茶的声音,还有头顶灯泡轻微的嗡嗡声。
好半天,表叔才开口:"还记得这茶吗?"
"记得。"我点头。
"小时候您天天逼我喝,说能锻炼意志。"
"现在还觉得苦吗?"
我喝了一口,确实还是苦得要命。
"苦。"
"习惯就好了。"表叔的眼神变得遥远。
"人这一辈子,要喝很多苦茶。"
我看着表叔苍老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把我从小带大的人,这个教会我在江湖上生存的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老了?
"表叔,"我忍不住问。
"您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又喝了口茶。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了答案。
不好,很不好。
...
表叔放下茶杯,看着我。
"天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我苦笑。
"确实不是好事。"表叔点头。
"我是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的。"
果然。
"什么机会?"我问,但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上面让我转达两个选择。"表叔的声音变得正式起来,宣读判决书一样。
"第一,无条件执行命令,去金三角完成任务。''
''事后给你记大过处分,但保留职位,你和你的人都平安无事。"
我没说话,等着听第二个。
"第二,"表叔的声音更沉了。
"以'拒不执行命令,严重违反组织纪律'的罪名,送军事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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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判决,至少十年牢房,运气不好的话..."
他没说完,但威胁已经够明显了。
"我的兄弟们呢?"我问。
"选第一条,他们没事。选第二条..."表叔叹了口气。
"一起受审,罪名是'同案犯'。"
妈的,还是这一套。
要么害死金三角的兄弟,要么害死身边的兄弟。
"这就是最后通牒?"
"是的。"表叔点头。
"而且只有二十四小时,明天晚上之前必须给答案。"
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喝完,苦得我直皱眉。
"表叔,"我看着他。
"如果是您,您会怎么选?"
表叔沉默了很久,久得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面对这种选择。"
"但现在我必须选。"
表叔又端起茶杯,但没喝,就拿在手里。
"天锋,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什么吗?"
我摇头。
"后悔把你带进这个世界。"他的眼神变得痛苦。
"如果当年我没教你千术,没把你介绍给组织,也许你现在就是个普通人,有老婆孩子,有正常的工作,不用面对这些破事。"
"表叔..."
"但现在说这些没用了。"他重新打起精神。
"关键是你要怎么选。"
我看着表叔苍老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从小疼我的人,现在却要亲手把我推向绝路。
"表叔,我问您个问题。"我说。
"如果我选第一条路,去害死铁牛他们,您还会看得起我吗?"
表叔愣住了。
"如果我为了自保去出卖兄弟,您觉得我还是不是您教出来的徒弟?"
表叔的手开始抖。
"天锋,有时候为了活命,必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他的声音很轻。
"这不是对错问题,是生死的问题。"
"但是表叔,"我盯着他的眼睛。
"您当年教我的第一课是什么?"
表叔脸色变了。
"您说,做人可以没钱,可以没权,可以没命,但不能没底线。''
''一旦没了底线,就不是人了。"
表叔闭上眼睛,眼角有泪光。
"您还说,江湖上最重要的是信誉。''
''一个没信誉的人,在江湖上连狗都不如。"
"够了。"表叔的声音哽咽了。
"表叔,"我站起来,"我答应过铁牛他们,让他们过安稳日子。''
这是我的承诺,是我的信誉。
如果我为了自保背叛这个承诺,我还算是您的徒弟吗?"
表叔猛地睁开眼,看着我。
在他眼里,我看到了欣慰,看到了骄傲,也看到了巨大的痛苦。
"傻孩子,"他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天锋。"
表叔重新给我倒了茶。
这次他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些在桌上。
"表叔,"我重新坐下。
"您在组织里是什么地位?"
"一条老狗。"表叔苦笑。
"一条随时可能被主人踢死的老狗。"
"那您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因为我觉得这个国家需要有人在阴暗的角落战斗。"表叔的眼神变得坚定。
"哪怕这种战斗充满了龌龊,充满了背叛。"
"但现在您要我去背叛。"
"是的。"表叔点头,"因为这就是现实。''
''在这个游戏里,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利益。"
"那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表叔又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也许会变成地狱。''
''但至少,我们还活着。"
"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反问。
"如果为了活着就要不断背叛,不断妥协,不断突破底线,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表叔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天锋,你还太年轻。"他说。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经历过我经历的事,你就明白,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
"我不同意。"我摇头,"表叔,您教我的不只是千术,更是做人的道理。''
''现在您让我忘记这些,我做不到。"
表叔慢慢站起来,看起来更老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他说。
"明天晚上之前,你必须给答案。"
"我现在就能给答案。"
"不。"表叔摆手,"你再想想。''
''想想王胖子他们,想想你们的兄弟情。''
''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没法后悔了。"
他拿起保温瓶,朝门口走。
走到门边,他停下,背对着我说。
"天锋,不管你最后选什么,我都为你骄傲。''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有原则的人。"
"表叔..."
"但是,"他的声音变得沉重,"有原则是要付代价的。''
''而这个代价,往往比想象的大得多。"
他的手握住门把手,但没有推开门。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
"表叔,"我冷笑一声。
"他们就这么想让我去送死?"
表叔的身体僵住了,手也停在门把手上。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同于之前。
这次的沉默里,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在涌动。
良久,表叔慢慢转过身,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有疲惫,有无奈,有痛苦,还有一种深深的绝望。
"天锋,"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过来人的沧桑。
"你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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