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梅河口,我继续往南,目的地是通化。
这一路不算长,山势逐渐显出来。车窗外的景色从平缓的丘陵,慢慢变成更有层次的山岭。树叶落得差不多了,一些山坡上露出灰褐色的土壤,只有零星的松树还撑着深绿色。
车子进通化市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秋末的太阳斜斜照着,把整个城市照得有点金色的意思。
通化的城市是沿着山势建的,有坡、有台阶、有上下起伏。第一次来的人,大多会觉得这座城市像有人轻轻捏了一下,把地形往两边推开,让建筑依势而生。
车站出来,我先沿着江东路往南走。路边的商铺有些老,有些新,但看着都挺实在。路上的车不多,节奏不快。
我在市中心找了家小旅店。旅店老板是本地人,看着五十岁上下,笑起来有点通化人特有的热情。他先看了看我的包,又看了看我脸上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问:
“一个人走啊?”
我点点头。
他又问:“走了多长时间了?”
我笑:“七百多天了吧。”
他愣了一下,然后伸出大拇指:“那你得好好看看通化,我们这地方可不光是山城。明早你去江边看看,通化这城市的魂全在那里。”
我说好。
——
第二天清早,我去了松花江的支流段,也叫浑江。江在城边流,一弯很自然,不是硬拐,也不是人工勾勒出来的。
清晨有雾,雾是浅灰的,不厚,但够把远处的楼看得模糊一些。江边的步道很宽,有人在跑步,有人在散步,还有老人在练一种介于太极和舞蹈之间的动作。
通化这地方,哪怕是在城市里,你都能感觉到山和水始终跟着你。空气里带着点湿,却不腻。
我沿着步道走,听见江水轻轻拍岸。声音不响,却反复、持久、稳定,像一种陪伴。
——
离开江边,我去了通化东关老城。
这里的街不宽,路面的砖老旧,但干净。街两边的房子有点岁数,窗框是褐色的,门上挂着风铃,开门时会响。
老城里卖药材的人很多,有从山里采的赤芍、丹参,也有家里晒干的榛蘑、木耳。空气里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像青草干了之后的香,又似乎夹着点根茎植物的苦。
一个卖药材的老人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抽着烟。他不主动招呼客人,只是静静坐着。
我停下脚步,看他摊前的野山参。他不看我,只淡淡说:
“真东西少,假的多,买东西得凭心。”
我问他真假怎么分。
他说:“不是分真假,是分值不值得。值,贵也有人买。不值,便宜也没人要。”
说完,他把烟灰弹到脚边,动作缓慢。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讲药材,但又好像在讲人。
我笑了笑,没再问,买了一点榛蘑。他给我称完,最后加了一小把说:
“路上吃吧,真东西,不怕饿。”
——
中午,我在老城里找了一家饭店。
店不大,四张桌子。墙上贴着几张发黄的菜单纸,字迹有些模糊。
我点了猪肉炖粉条和小鸡炖蘑菇。
这两道菜在东北很常见,但通化这边口味不一样。猪肉炖粉条的汤不是很浓,偏清爽。粉条吸了肉汤的味,柔软又有韧劲。
小鸡炖蘑菇里香味最明显的不是鸡肉,而是榛蘑。榛蘑带着一种山里的香,简单、干净、纯粹,像是从土里直接生出来的味道。
饭店老板听我慢慢吃,问我是不是外地来。
我说是。
他说:“通化这地方,别看不大,东西都慢慢来。吃饭慢,走路慢,说话也慢。急的人在这待久了,也慢下来。”
我边吃边想,这大概就是通化这地方给人的感觉:慢,但不是拖,是稳。
——
饭后,我往酒厂区那边走。
通化有名的东西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葡萄酒。山周围有不少葡萄园,酒厂也有历史。
到了那一片,就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酒香。不是浓烈的那种,是轻轻的、柔柔的,像是发酵时从果皮里溢出来的香。
有小货车来回运着葡萄,有工人在门口休息,烟雾往空中飘,和酒香混在一起,竟然不觉得冲。
我站在厂门口没进去,只看着那些围栏、管道、旧墙体和新翻修的仓库。
通化人的骄傲,并不在嘴上。他们不会对你说“我们酒好,我们这地方有历史”。他们只是做,做了很多年,做到别人知道。
我有时候觉得,一座城的性格,就是住在这里的人习惯的节奏。
通化的节奏,就是不争。
——
傍晚,我站在大栗子山观景台。
从那儿能看到城市的全貌:山环着城,江绕着山,楼和路像自己长出来的一样贴着地势。
夕阳让山变成深褐,江面被照成金黄。风吹来的时候,没有凉意,倒像是在告诉你:天再冷,日子也得好好过。
我在观景台写了今天的记
通化是一座有坡的城市,每个坡上都有慢慢生活的人。
这里的人不急,不吵,不夺。
他们知道山不会走,江不会停,酒会慢慢香起来。
他们也知道日子要过在心上,而不是嘴上。
写完,我合上本子,准备明天继续往南。
而我知道,越往南走,景色会变,人会变,节奏会变。
但我这样的走法不会变。
一步一步,慢慢走。
像通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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